皮磊还记得两年黄雪梅要在家里装电话时,他曾问过她:为什么一定要装电话。
黄雪梅说装电话是为了方便联系。
皮磊说靠大声一吼也能方便联系。
黄雪梅问如果离得远该怎么联系。
皮磊说离得远靠双脚也可以联系。
后来皮磊一只脚严重崴了,在家躺了两个月,黄雪梅趁此机会报了电话安装,以方便皮磊与众人联系。
直到现在,每当家里电话铃声响起时,皮磊总会想起这事,就好像还是昨天一样。
他多希望那天来电的是黄雪梅,可偏偏天不遂人愿,来电的是好哥们陈鑫。
皮磊与陈鑫所以是好哥们,除了因为他们之间有过人的缘分以外,还因为陈鑫总会在皮磊最孤单失意无助的时候出现。
皮磊以为,这种超自然的现象也是一种过人缘分的具体表现,可陈鑫却以为这是皮磊单方面的以为。
他每次见皮磊的原因都是好一阵子没见过这老哥恰巧又需要这老哥帮忙而已,而每次他联系这老哥,不是撞到老哥正在与媳妇吵架,就是正在与媳妇冷战。这一点一直让他非常郁闷,因为这就注定这次又无法在皮磊家里蹭饭了。
此番他致电皮磊有两个目的,一是想亲眼确认这老哥与她老婆是否已经和好,二是他近来看中两只股票,想问一下老哥是否值得买入。
虽然自去年起股票市场一直低迷至今,却还是有不少精明的散户通过抄短线捞到了油水。陈鑫觉得就算是熊市也得有个底,这几日正打算将两年来跑车的积蓄取部分投入到股市当中,搞一个中长线操作。
皮磊从四年前就开始关注股票市场,这种事咨询他,陈鑫以为是再稳妥不过。
那日皮磊因为喝得有点多,陈鑫问什么一时也答不上来,只让他到自己家里,说自己会与他详说。
其实皮磊当时的意思是想让陈鑫立刻到家里,他好与他一醉方休。
结果陈鑫会错了意,等到周日才登门皮磊家。
“磊哥,你这是怎么了?”
进门后望见皮磊家地上一片狼藉,陈鑫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像是不久前与谁起过一场大规模的武装冲突。
覆盖在皮磊家客厅地上的,除了有被他烧成灰的相册、同学通讯录、纪念册,还有许多被皮磊亲手掰碎的磁带,另外还有一个被肢解的半导体收音机。
陈鑫踮起脚尖,一路绕过了邓丽君苏小明童安格还有谭咏麟,头不停地在摇晃。
“磊哥,这些东西你不要了可以给我啊,你这不是糟蹋和浪费吗?”
陈鑫为这些宝贝感到心疼,心想要是它们都是自己的,自己绝不会如此暴殄天物。
皮磊回答得慷慨大方:“这些都是我的‘四旧’,我破了它们就是要重新做人的,你想要,改天我格外买了送你。”
陈鑫没答话,鼻尖细细一抽,似闻到一股香气,再一看饭桌上的酒瓶子,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磊哥,”他指着桌子,“你知道现在这都快卖四百多一瓶了吗?你一次全开了,不心疼啊?简直太丧心病狂了!”
“心疼什么?”皮磊走到桌前,找了一瓶没喝干净的往嘴里一倒,对陈鑫说,“酒买了屯着不喝,那才叫丧心病狂,不仅丧心病狂,还是神经病!”
说完又招呼陈鑫过来也喝上两口。
陈鑫还记得皮磊给自己说过,当年他骗父母骗岳父才弄来了买酒钱,酒一来了他就藏在床底,一直没敢给黄雪梅说,说要等酒暴涨后再给她一个惊喜。没想到现在喝到已经只剩惊吓了。
陈鑫知道说他也是白说,干脆直入主题,问起他股票的事情。
说起股票皮磊又一声叹,说炒长线就像哄漂亮女人,费钱不讨好,叮嘱他千万别炒,否则肯定赔死他。
买股票会不会赔不赔死陈鑫无法判断,但以自己过人的心眼可以判断出一点:皮磊与他老婆还没和好,他心结未了。
也罢,既然来都来了,陪这老哥解解闷也算是胜造七级浮屠了。陈鑫心想。
贵平市的钢厂虽然是关闭了,却没像全国的其他钢厂那样被当地政府彻底移平。
厂房还在,大烟囱也还保留着,食堂更是当饭馆一样对外开放起来,每天到这里买馒头的老爷爷老太太更是络绎不绝,比钢厂运作时的日子还要热闹。
这块地方有皮磊的诸多回忆。记得来钢厂前,他还是个懵懂少年,当时车间内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新的,随便一个螺丝刀都能让他爱不释手。车间的师傅,工友,他们说的话也都饱含了力量,他听在耳里感觉自己也很有力量。在那个时期它们就是自己的真理。而且那时厂内还不缺多才多艺的技术工人,由他们渲染的业余生活更是丰富多彩,同时他们也让皮磊知道了何为“美”与“文化”。
在钢厂那些年,皮磊资历渐渐上去,也收了徒弟,他本以为就能那样幸福下去……
如今站在钢厂大门口回忆从前,就好像做了场梦。
现在厂内的资源被分割成好多块,先后由部分集体与个人承包,原先的大门外多了新建的小店铺,大多主营纤具,也有的主营钢材、钢坯、生铁水泥金属加工、各种设备原件等。而之前的大烟囱依旧在吞云吐雾,据说那一块被一个富商买了,专门用作锻造特种钢。
“这是好长时间没来了!”皮磊望着车窗外感叹。
“磊哥,现在后门连接后街那处被改造成了一个花鸟市场,才开了没多久,真的是有花有鸟,这个时候可热闹了,等把车停好了我就带你进去转转。”
陈鑫边说,边打方向盘,顺便给小车寻了一个合适的停车位。
坐车兜了一圈,皮磊感到没有在家里时那么闷了,心情也没之前那般抑郁了,花鸟市场的那些稀罕物儿再一次唤醒了他好玩的心。
这里确实不仅有花有鸟,还有金鱼古玩,大姑娘小伙子更是不少,处处散发着年轻的气息。
皮磊蹲在一家鱼店的水缸前拿着小鱼网,打算买几只好看的金鱼放在家里养起来。
陈鑫对这些活物不感兴趣,站在一旁取出烟盒叼了支烟,四处张望看看有没有自己想入手的小物件。
突然,一阵熟悉的笑声钻进了他的耳里。
“磊哥,嫂子换人了!”陈鑫突然惊呼起来。
“去,别瞎说,嫂子哪里换了?嫂子没换。”
“不对,是嫂子把人换了!”陈鑫赶紧拍着皮磊的肩膀。
皮磊刚付完钱,手里提着一袋金鱼,向陈鑫指的方向一望,差点气得吐血。
就在不远处,黄雪梅妆容整齐地陪着另外一个男人在道上有说有笑。
那个男人穿着考究,看模样没有六十也有五十了,带着一顶礼帽。
许是因为走得热了,他在人前将礼帽摘下,露出一头花白的头发。
陈鑫小声惊道:“磊哥,嫂子这回找的都可以当她爹了!”
皮磊愤怒地将一袋金鱼向地上一摔,吓的陈鑫赶紧弯腰去捡。
眼见黄雪梅与那男的出了花鸟市场,皮磊带着陈鑫一路尾随。
因为两人停车的地点不同,最后他们还是把黄雪梅跟丢了。
“磊哥,嫂子到底是怎么想的,你问过她没有?”
皮磊有苦难言,只得再次叮嘱陈鑫:“记住,今日的事不许给他人说!”
这晚,皮磊回家后打电话去黄雪梅娘家,黄雪梅却死都不肯接电话。
皮磊不甘心,直接上门找人,黄雪梅这才与他下楼到大院附近的街道上边走边聊。
“那个男的是做什么的,是什么公务员?还是家附近有什么好学校?”
“人家不是公务员,人家房子附近也没有什么好学校,但是人家有钱。”
“他是做什么的?”
黄雪梅深吸一口气挑眉看天:“你们厂最大的那块就是他买下的。”
皮磊嗤之以鼻:“那不还是个炼钢的吗?”
“可人家炼的那叫特种钢,你以前炼的能比吗?”
皮磊凑近黄雪梅故意动动鼻子嗅了嗅,“你知道你现在浑身上下散发出什么味儿吗?一身的铜臭味!”
“那也比你一身的穷酸味儿强,再说……”黄雪梅不以为然,“以后没有什么事不是用钱能解决的。”
“杀人越货的事也能解决?黄雪梅,我可警告你,别拿你这些歪理教育晓雅。”
“歪理?你等着吧,在以后,你口中的歪理统统都将变成真理。”
“不可能!”
黄雪梅觉得与皮磊再没什么好说的了,向他摇摇头,留下一句“还是冥顽不灵”就匆匆走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是任谁都阻止不了的事。
对皮磊来说还有一样,那就是前妻要嫁人,而且还是要嫁有钱人。
黄雪梅从来认死理,认了还要付诸行动,以前多少还听人劝,现在变成了想做的事就做,不管使什么手段,别人劝都劝不了。
回到家后,皮磊清理了地上的杂物,然后又从阳台的小仓库内翻找出一盒粉笔,燃上一根烟后他蹲在客厅,在水泥地上画了起来。
他先写了一个“5中”,在距离那两字西边三十厘米的位置又写了一个“贵平168”,中间再画上一条笔直的线连着,线上面标了一个问号。
反正无非就是想让晓雅考上贵平一六八呗。
皮磊看着问号吐了一口烟,双眉一紧,似乎是有了其他的想法。
这几日皮磊再没往证券大楼跑,而是亲自跑去三所中学高中部咨询招生的事。
后来经过询问,皮磊发现这三所中学并不是只招考试分数高的学生。近两年他们不仅招一些有艺术体育特长的学生,还收一些捐资生。
皮磊是把他打死他都捐不出资的,而晓雅拙劣的运动神经这些年他与黄雪梅也是有目共睹,所以只有想办法在艺术特长上动动脑筋。
若是晓雅在这段期间能学一两个艺术特长,拿下校方规定的证书,那即便在那个破班里耗上三年,以后也不会说没有出路。
既然那个年级五十五名的韩楚楚都行,晓雅也一定可以。
皮磊觉得此事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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