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玄月悄然挂在了空中,隔着枫叶仅能看见院外有微弱的灯光穿过门缝,四周漆黑,静得让人不安。兴羽感到腹中饥饿难耐,折断一根小叶柄插在嘴里,念叨着:“师父不在,小爷连饭都吃不上了。”
拨开树枝,爬到树顶。兴羽打了个响指,小声道了个“赦”字。登仙珠顿时凭空出现在手中,一股强光骤然照亮了整个院子,那光如实质荡开来,冲散了一大片树叶。兴羽一惊,顿觉坏事,连忙双手去捂住,奈何珠子太大,手掌根本合不起来。角落里明灭变换,映着一个娇小身影,手舞足蹈。
兴羽情急,竟忘了再用指中天地收起珠子,光柱沿着四面高墙,直冲上天,急得他连忙喊道:“太亮啦,太亮啦。”刚说完,登仙珠一灭。兴羽呆了呆,捧着珠子,好奇的左右查看,奇道:“咦,怎么不亮了?”他灵机一动,一指宝珠:“亮。”话毕,果然又亮了起来,这次亮的更彻底,仿佛在欢腾,一圈圈光波扫向四周,把一颗大枫树冲的光秃秃的。兴羽高兴地哈哈大笑,又到:“灭,小。”光柱再次消失,一颗小珠落入掌心。兴羽兴奋的把小珠凑近眼前,细细观看,欢喜间忘了稳住身形,直跌落下来。大枫树十分高大,兴羽面朝下重重的摔在冰冷坚硬的青石砖上,鼻子嘴巴里全是血,骨头也不知断了多少根,一动也不动的趴着。兴羽感到耳边轰鸣不断,恍惚间看见远处院门大开,两双刺绣云靴飞快的向他靠近,他看见登仙珠正好落在眼前,急忙一口吞了下去,登仙珠被口中鲜血沾到,立刻认主,融入体内。兴羽年弱,不知滴血认主之事,以为出现幻觉丢了珠子。心道:“这回小爷栽在自己手上了。”一下昏死过去。
来人一前一后,一男一女,都提着个灯笼。他们围着兴羽查看了一番,男子道:“师妹,这次下山协助陛下调查登仙珠一事恐怕要不了了之了。这小孩是最后的线索,眼看是活不成了。以你我的能力,根本无法救他。”
那女子还在查探,听了回到:“全身都碎了,脏腑也多处破裂。太上长老还在养伤,不然请师父出山,他二人联手,还有一丝希望。哎,可怜的孩子。”
男子闻此“哼”了一声:“可能吗?”
两人似有不合,有一句没一句的交谈着。
不一会,许天勋到了,一同的还有一位老者。男女连忙单膝跪下,道:“见过兆元上仙。”
老者遣退二人,扫了一眼兴羽,摇了摇头,对许天勋训斥了几句。
许天勋连忙低头:“孙儿知错了,本想这小娃没有半点法力,定是前番抢夺仙珠之人,将之藏匿,临死前告诉了他,才想将他软禁在此,待明日派人假意伺候,软磨硬泡,定能套出线索。不想这娃娃居然自尽于此,实在是孙儿疏忽大意。”
老者面色难看,看着许天勋沉默了一会,道:“世间诸法,非你所能想象。天策一派更有许多法诀,无需法力便能施展。登仙珠对我许氏一族的未来至关重要,你本该丝毫马虎不得。”
“孙儿知错,这小娃孙儿也审过,却被他胡言乱语激的德坤先生也是口吐鲜血,着实难缠,所以才想出这个法子。打算实在不行再上刑罚,不怕他不招出,奈何...奈何...”许天勋面对老者,颤颤巍巍,丝毫不见了平时的帝王气势,委婉的为自己开脱责任。
“罢了,此间种种,事发太过突然。也不能全怪你。方才我见院内有强光冲出,必然是登仙珠无疑。你派人仔细搜查,立刻联络天策派,请他们来看看,但是万不能透露出登仙珠。至于这小娃娃,你看着办吧。”老者说完一挥长袖,周身卷起一股旋风消失了。
许天勋懊恼不已,看着青石板上昏死的兴羽,面色变换不定。天上的月亮被一大片浓云遮住了大半,暗淡的幽光洒下,照着光滑的台阶分外刺眼。许天勋以为地上的小娃娃,小小年纪十分有骨气,宁死也不说出登仙珠下落,决定好生安葬他。若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意外,不知会作何感想。
这一夜,皇宫内灯火通明。一队队身着锦服的密探捕快,在小院里进进出去。院落里,屋顶上,房间里,大树下都是细细查探的身影。谁也没有注意到兴羽的额头间多了一个小黑点,偶尔亮起细微不可察觉的青芒,隐没在淡淡的月色中。他的手腕中间也出现一个小小的简易的血色八卦,只不过双手被枫叶埋住,也无人发现。
自从第一波人查探完他以后,再也没有人碰他一下。谁也不愿意在一个渐渐死去的人面前驻留,是不忍?还是嫌弃?
雨,毫无征兆的来了,淅淅沥沥。院内的火光灭了大半,青石砖上的水洼倒映出一张小脸,高高堆积的枫叶上水滴汇成水流,蜿蜿蜒蜒,从褶皱间落下,打在那张小脸上,稀释了鲜血,带走了体温。
兴羽并未被好好安葬,负责安葬他的是最先进门的两人中的男子,男子粗鲁的将他丢在城外无峰山上的密林中,草草撒了几捧土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二日,雨早早的停了。许都内如往常一般,依旧繁华热闹。大街小巷中重新挂起了一面面特制的横幔,微风顺着斜面吹下来,扫起一堆金灿灿,红彤彤的落叶,顿显秋姿飒爽。
红纹轩,客满为患。店内十二根大柱子,刻满云、树、鸟、兽等花纹,皆涂满大红色的漆,上面挂着四盏灯,透过半透的红色灯罩,即使是白日,也放出显目红光来,真是店如其名。店小二忙碌的招呼众人,掌柜的也伏在案上记录不停。曹牛走到柜前,掏出银子,正要结账,看到左手腕上淡淡的八卦纹身,不免一阵失神。昨晚他正研读默玄子留给他的小册子,忽的就看到窗外冲出一道光柱,很快又消失不见,回头时手中小册就变成了手腕上的简易八卦纹身。自从前日天空异像之后,他就一直心绪不宁。皇城内消息封锁严密,登仙塔也被列为禁地,他总是隐隐感到不安。昨夜那场雨之后,这种不安愈发强烈。
“客官,退房吗?”掌柜停下手中的笔,看着曹牛。
曹牛这才回过神来,付了银子,出了门。
今日是返程的日子,一干手下早已在外等候,大虎把一匹灵驹牵到曹牛身前。曹牛骑上,向皇城看了看,半晌,挥一挥手,众人向西绝尘去了。
山外山,塘外塘,农活秋中忙。
谁的娃,谁的殇,谁人土中藏。
清清的水,伶仃的人,各自奔何方?
.......
面前仿佛闪过了无数岁月,脚下仿佛踏遍了万水千山。
当兴羽再次有意识的时候,眼前站了一个人。
那是一双深邃的眼睛,瞳孔里没有一丝情感。一身黑袍盖住了全身,看不见手臂和双腿,两团黑色火焰包裹着苍白的焰心,诡异的在双肩上燃烧着。这是一个怎样的人?
“你已经死了。”悠长沉闷的声音从黑袍口中响起。
“你有三天时间,再看一看这世间。三天后,我会再来。此刻,此地。过时不候。”声音尚未消失,黑袍已经不见了踪影。
兴羽看了看脚下,发现另一个自己躺在那里,几堆泥土和枝叶压在胸前,一动不动。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来,一股恐惧涌上心来。他绕着地上的自己,慌乱的走着,伸手欲要去拨开泥土,却发现双手穿过身躯,没有丝毫阻碍,急的捶胸顿足。心想: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啊。师父交代的事怎么办?报仇怎么办?
兴羽百般尝试,但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好坐在另一个自己身旁,无声的哭了起来。
过了一会,黑袍的话在耳边响起。自己既然死了,那便再看一看这世间吧。
兴羽同其他幽魂一样可以漂浮,穿过人群,穿过门墙。从许都街上,到皇宫内外。不知不觉他来到那棵大枫树下,只见枝杈上光秃秃的,萧瑟,凄凉。
“你来啦?”
“谁在说话?”兴羽无声的喊道。
“树,我,说话。”
“大枫树?你听得到我说话?”兴羽惊喜极了。
“嗯。”枫树答完,又说:“师父,你,登仙塔,等待。”
兴羽本就聪慧,老枫树虽然话语奇怪,他却立马明白,道了声谢,急忙转身向登仙塔飘去。
远远的,他就看见一个老头坐在登仙塔顶,手里抓了个大梨子,啃得正欢。
“老头,小爷想死你啦?呜呜.......”兴羽一把扑进默玄子怀里。
默玄子慈祥的笑着,听着怀中小孩将来日种种向他倾诉,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小头。
“师父,小爷我把登仙珠跟小册子弄丢啦。对不起,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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