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羽不敢抬头,只是把头埋在老者怀中,呜呜地哭着。
听到这里默玄子依旧微笑着,他握起兴羽小手臂,指着手腕上的八卦道:“你看这是什么?”不等兴羽回答又道:“这是我们天策神算派嫡传弟子独有的道藏,是印在灵魂上的。小册子就在其中,只要心意一动,就可展现特殊炼制的八卦簿,仙法也记录在里面。”
兴羽听此,引动心念。一本小册子果然漂浮出现在面前。封面是一层封印,题有他的身份,除了他自己,外人强行打开便会自行毁灭,里面是《指中天地》仙法与《八方卜算》秘诀。
“至于登仙珠,这也是让我意外的地方。一般宝物都是死物,就算是上古传下的重宝也绝大多数如此。只有通灵仙宝才会产生自我意识,主动寻找主人,并随主人心意变换,更有少数可以融入体内。这种仙宝认可主人后,可以通过吸收血液的方式来完成与主人心意相连的羁绊。登仙珠正是通灵仙宝,已经被你收入体内。”默玄子看着兴羽,面露满意之色。
如此说来,前番种种疑惑就都明白了。
“可是,小爷我早早的死了。”兴羽一脸沮丧。
“羽儿,你不会死。老爷我在那日大战之前,耗损大半道行推算过,虽然算不出你的命格,却算出三天之后便是万年一次的天光雷引大机缘,可使人起死回生,度厄霞举。落下之处,便是指引你来的老枫树上,到时,你只要躲过冥界幽司,去那里接受洗礼,便可重返世间。那棵老枫树是为师的老朋友了,他可以帮你。二十年后江上会有一场大战,你可趁势而起,担起兴复我派的大任。至于报仇,并不重要。若是全盛时,区区万仙阵,还是可以破一破的。”默玄子站起身来,被着双手,眺望着远方,铮铮道骨中散发着说不出的傲气。
兴羽听着这些闻所未闻的奇事,好不惊叹。
可想到自己要独自在世上行走,心中又是烦闷。他看着默玄子,眉头紧紧皱起,眼中充满依依不舍之情。
“我知道你心中担心,人死之后,还有灵魂,可以存世三日,三日之后若不进入冥界便会自行消弭。师父我等于是搬到冥界去住,一样逍遥快活。”默玄子看上去很乐观,不带一点遗憾。刚说完,远处突然出现一道石门,上面刻满凶鬼恶灵,仿佛咆哮着就要跳将出来,栩栩如生,两旁立着两尊手持钢叉的巨人石像,看不见表情,只森森地俯视住,给人压迫。门缓缓打开,一个黑袍无声息地走出,黑色火焰幽幽波动,仿佛两只影藏在黑暗中的眼睛,狰狞可怖。
黑袍侧开身体,释放出指引信号。
默玄子看着身前这个小小的孩童,眼中满是怜爱之色。
“时辰刚好。“他别过头没有再看兴羽,只说道:”加油,羽儿!”然后头也不回的走进门去。
黑袍,石门,石像,渐渐消失在空中,兴羽欲要呼喊,却又停下,怔怔出神。
天空已经完全被黑幕遮住,那轮玄月静静地挂在远处,幽幽的看着兴羽,似乎带着不屑与蔑视,即使是密厚的黑云也遮挡不住凄凉苍白的嘲笑。
兴羽心中却忽的升起一股豪气。
许都内,灯火纷纷被点亮,城外依稀可辨的,只有月光下黑的更深的山廓,绵延远去,进入到无边无际的暗夜里。兴羽看着这黑暗中间,小点一样的城池,却闪烁出各种各样的颜色,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茫然。
这是一个怎样的浮世啊,人们生活其中,忙忙碌碌,却不知口中所说的巨城许都,在天地之下,也不过是芝麻一点,渺小无比,更别说小到看不见的凡人,又能做些什么改变什么呢?
兴羽从空中漂浮落下,来到城外的茶棚。空空的桌凳上刻满了岁月的伤痕,不远处仿佛有个老乞丐喊着:“乖孙,慢来,不可砸坏人家吃食家当。”一边顺走沿途点心,一边追着个灵活小巧的身影。一前一后,渐渐模糊消失。
他的嘴角微微翘起。
夜,很静。风,寂寥。
茶棚东面远处的城门内却是另一个世界,吆喝声,叫骂声,娇笑声交织着穿梭的身影和斑斓的灯点,形成了一个如梦如幻的光彩世界。但是似乎都被挡在那一门之内,以致兴羽进来时,竟感觉天地一变,好不突然。
他路过医馆,看见了新生的婴孩;穿过书院,看见了秉烛的学子;飘过集市,看见了叫卖的青年;停在屋檐下,听到病痛的老人低声呻吟。兴羽从未这般仔细的观察过人世,眼前的一切好似不真实,却就在眼前。第一次,兴羽开始思考人生,开始思考命运。老乞丐、茶棚、登仙珠、老枫树、道藏、死亡、天光雷引,这一切的一切难道是冥冥中早已注定的事吗?任是他小小年纪,却也感到千肠万绪闷在心中,难以吐出。
最后,他来到老枫树下,眼神看向他最后在人世间躺下的地方出神,那是一块块黑的无法看清的青石砖,漆黑却分外刺眼。这一个看似意外的悲剧,却也并不意外的被命运牢牢握在掌心,难道不是很嘲讽吗?
老枫树孤零零的立在那里,仿佛不管岁月如何变迁,他都在那里,亘古不变。院内已经被清扫的很干净,找不到任何落叶与污垢。高墙外没有灯光,也没有人影与声音,这是一个被隔绝的地域,孤单无助的牢笼。有的,只是那一棵树。
人在封闭的环境中,被黑暗侵袭包围的时候,总会莫名的害怕,那是一种浇不灭的邪恶火焰,灼烧在灵魂的最深处,越是恐惧越是备受煎熬。
但是,也有希望,自我拯救或者被拯救的强烈希望!
谁能甘心忍受无边的痛楚?
兴羽小小的手穿过老枫树,大概本来应该是想要抚摸那沧桑的皮痕吧。
他轻轻的抬头:“也只有你,能这般面对千百年的黑暗与孤独了?”
老枫树一动也不动,枝杈上披着淡淡的银衣,深长的声音响起:“月光,美。”
“这三日,也只有你能陪小爷了。”兴羽看了看那轮玄月道。
老枫树道:“不。你,回去,保护,自己,身体完整。再来。”
“你是让我回去看好肉身吗?”
“嗯。”
“可现在小爷何事都无法做成啊。”兴羽思考着回道,眼帘低垂。
“月”老枫树说完再也没有回应兴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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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日。
那是一匹狼,寻着血腥而来的恶狼,更是一匹凶残的孤狼。只有一层破皮包裹住的粗大骨架,显示出它曾经的强壮与辉煌。它龇着巨大的獠牙,脸上布满伤痕,贴着地面,缓缓靠近兴羽。阴寒闪烁的光从眼中射出,老练且谨慎的一步步逼近猎物。
这一切都被兴羽看在眼里,稍微慌乱了一下,他似乎又无所畏惧了。
山腰密林里,暮色逝去,黑夜早已涌入。
玄月如约而至。
没有激烈的肉搏,也没有哀嚎嘶叫。有的只是静默的对峙,然而这静却并非那么简单。
兴羽挡在自己身前,眼中也射出凶狠气势来,一股股无形的戾气散发而出,表情愈发狰狞。丝丝月光照过他的魂体,眉心小黑点随之亮起淡淡的青光,每多一丝,气势便强上一分。
恶狼仿佛遇到前所未有的强敌,血色的巨口中传来沉闷的低吼,威胁虽然无法看见,却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并且,越来越强烈。忽的,仿佛达到了它所能承受的临界点,恶狼哀嚎一声,凶狠化为不甘,仓皇逃走。
第二日。
雨从清晨下到黄昏,兴羽被冲落在山麓旁的石林中,乱石顺着雨水从他身上流过,留下了许多细小的伤痕,但万幸的是躯体总算完整。山顶时不时滚下来的石头,沿途经过大大小小的水洼缓冲,力量已经大多削减,落到石林时又被高低凸起的岩石柱挡住,已经对兴羽构不成威胁,不禁使他微微松了一口气。
东洛地区是多雨的,因此物美水美,水产丰富。往往半日下雨,半日晴朗,天地得以总显得干净爽朗。
到黄昏时,雨水纷纷渗入地下,石林中已经看不出下过雨了,只有带着泥土气息和淡淡草香的空气才能留下点雨后的痕迹。
无峰山山势高缓,山麓石林面朝开拓,因此山风很大。时有山风穿过怪岩石缝发出“呜呜”的声响,有的像小孩啼哭,有的像女子哀怨,也有的像痛苦嘶叫,让人听了很不舒服,也因此,鲜有人迹。
兴羽落在一个很高的石柱后面,那石柱有五个岔开的石尖,仿佛一个张开的母亲的手,为后面的孩子挡住即将袭来的风雨险阻。兴羽飘在石柱上,看着山风从两侧分开,吹不到自己的身体,原本悬着的心稍微放松了一些。此时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一个个伤口布满在裸露出的肌肤上,兴羽真担心哪怕再来一个小小的石头,都会无情的把它打入冥界,在师父面前陷入无尽的悔恨自责当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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