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停了下来,正如同这世上其他美丽的女人。
无论你有多么迷人心魄的美丽,终将也需要一个温馨的港湾,让你可以卸下一身的疲倦,和人前外表的华丽,安心停靠。
李无涯也停了下来,因为冰山已经停下,停下在人海里的游弋。
他走向冰山,就如飞蛾扑向灯火,可他做梦也没想到,眼前的是万家灯火。
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
花玉楼里,当然有许多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她们善解人意,她们暖玉生香。
在李无涯的印象里,花玉楼一向是个好地方,是长安城里最有趣的地方之一,
也许仅次于庆玉楼,也许只是因为庆玉楼里有坤九,有他的朋友。
因为花玉楼是长安城里最大的妓院,是长安城的温柔乡。
如果在平日里,李无涯走进花玉楼,他的心情一定很愉快,因为他是个不错的男人,也因为这里有许多不错的女人和不错的酒。
女人和酒岂不是男人最好的消愁良药,没有了苦闷与忧愁,人岂不是会很愉快。
可是他现在却觉得,自己的心正在一点一点的下沉,仿佛掉进冰山上的冰窟窿。
如果美丽的女人做皮肉生意,你看向她的眼神里,是否还会带着欣赏和爱意?
你再看向她,是否也会如其他的男子,带着淫邪的笑容?
寒冷的冰山缓缓的走进热闹的花玉楼,在李无涯眼里,就仿佛不可亵渎的天使,折断了双翼,一下子掉进深渊里。
李无涯做梦也没想到,冰山会停靠在这种地方。
“哎呦儿,这不是刘老爷吗,今儿个您怎么来的这么晚啊,小翠红都等的不耐烦了。”
“呀,张相公,您可好些天没来了,可给姑娘们想坏了!”
“呦,柳大爷,里面请。”
“哎,我说咋瞅的这么眼熟呢,这不是钱老板吗,小花快出来!钱老板来了!”
“小凤儿,快去伺候王公子。”
“李四,你小子死哪去了,还不快去给徐老爷上茶!”
站在花玉楼门口,像个野鸡般,扯脖子大喊的,是这里的老鸨,香香姨。
二十年前,香香姨还不是香香姨,还叫做李香香。
那时她正值二八妙龄,风华绝代,老天又赐了她一副好嗓子,一曲玉树后庭花,婉转动听,名动京师。
不到二十岁,就成为当年京城最大妓院明月楼的头牌,多少痴情公子,达官显贵,送了不知多少金珠翡翠,只为搏得美人芳心。
可是李香香这个不理,那个不睬,却偏偏爱上了一个穷书生,让他当了入幕之宾,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的冤家吧。
韶华十载,换得白银万两,她把自己多年卖笑所得的金珠首饰拿给情郎,希望穷书生卖了它们给自己赎身。
李香香满以为从此就可以与情郎远走高飞,双宿双栖,做一对神仙眷侣。
可是没成想那书生却是个薄幸郎,把李香香的珠宝首饰全部卷走后,就仿佛人间蒸发,自此音讯全无,再也没有出现过。
可怜李香香坐在明玉楼门口,痴痴的等了他三天,风吹日晒,昼夜不眠,像块望夫石般,只盼着情郎能驾着高头大马,带着白银万两来给自己赎身。
到头来一场空,只等来几缕青丝变白发,伤心之下,三天之内仿佛老了十岁一般,李香香也就变成了香香姨。
青楼女子本就是吃一碗青春饭,又能有多少个十年,李香香再也等不了下一个穷书生了。
自此香香姨心灰意冷,再也没有动过从良的念头,一生混迹于烟花巷。
后来京城巨变,明玉楼失火,毁于一旦,香香姨无处可去,只好回到老家,变卖首饰,开了这个花玉楼。
别以为她现在人老珠黄,真打扮起来,也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招呼起客人来,更是八面玲珑,面面俱到,是长安风月场上的一枝花。
李无涯用手捂着脸,他实在不想让某个人发现自己是这里的常客,可他那一身大红衣裳,在众嫖客中实在太过扎眼,熟悉他的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更别提香香姨了,她可是在长安风月场上混迹了几十年,贼成精的老油条了,
她的一双眼睛一眨,就知道客人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就知道客人兜里揣了多少银子。
更何况八年前,李无涯还是个风流少年的时候,就来过花玉楼喝酒。
八年前他的酒量更不好,喝得伶仃大醉,还是香香姨给他扶上床的。
而且花玉楼里的头牌宋巧巧,是他的老相好。
他只要不化成灰,怎么能瞒过香香姨的火眼金睛。
“哎呦呦,我说这是谁,这不是李大侠吗,是什么风,给您老人家吹来了,您老可好些日子没来了,可给巧巧和姑娘们想坏了。”她摇着画扇,迈着花步,朝李无涯走来,李无涯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干娘,您老可折煞我了,我在您面前可不是什么李大侠。”
宋巧巧是香香姨从小养大的,是香香姨的干女儿,色艺双绝,而且只卖艺不卖身,这些年也就李无涯上过她的花床。
若不是因为香香姨被那个穷书生伤透了心,觉得天下的男人都是负心汉,李无涯早就给巧巧赎身了。
是以大名鼎鼎的红衣神掌李无涯,也要叫这老鸨一声干娘。
“呦,我可不敢当你李大侠的干娘。”香香姨话是这么说,脸上却带着笑,显然李无涯这声干娘,对她说不出的受用。
“姑娘们打起精神来,李大侠来了,可不能丢了我们花玉楼的脸面。”香香姨又扯着嗓子喊到。
说罢,就从楼内走出二十多个比花还娇的姑娘,在两侧站齐,一齐行礼,齐声道:“李老爷吉祥。”都说花玉楼是长安第一花柳巷,这可真不是吹的,这声李老爷吉祥,娇声软语,可把李无涯的骨头都给麻酥了,恨不得自己不当大侠,去做个土财主。
“翠儿啊,你去叫巧儿起床,就说李无涯那个白眼狼来了,让她赶紧梳妆打扮。”香香姨转脸又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小声嘱咐着。
香香姨一会儿仿佛秦青附身,声音响遏行云,一会儿又仿佛是个从未出阁的小姑娘,说话声像蚊子般,细不可闻。
转变之快,令人膛目结舌,真是不愧于上天赐给她的那一副好嗓子,就是李无涯也不敢相信,怔怔地看着那个叫翠儿的小丫鬟。
“看什么呢李大侠,翠儿可才十二岁,您老人家不会相中了吧?”说罢,香香姨狠狠的掐了李无涯胳膊一把。
“嘶。”饶是李无涯的内力可以在天下排上前几,猝不及防之下也被掐了个大包,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告诉你个小王八蛋,你要是敢负了巧儿,老娘我就把你的家伙什废了,我可不管你什么神掌无敌,红衣大侠,谁欺负了我女儿,我就和他拼命。”现在香香姨又面部狰狞的瞪着李无涯。
“干娘你想哪里去了,我怎么会负了巧儿呢,只要您老同意,我立马就八台大轿把她娶回家。”李无涯只好拍着胸脯,手指天空,胡说八道。
或许是他认真的模样感动了上苍,又或许是他无意中踩到的某泼显灵,更可能的是他那句干娘比上一句更好听,
这香香姨居然不为难他了,还给他揉了揉被掐的胳膊:“我可不敢信你的鬼话,快上去吧,别让巧儿等急了,她可好一阵没看到你了,别让她犯了相思病。”
李无涯被香香姨的反复无常搞的五迷三道,只好扑棱着双腿,被姑娘们扶着朝楼内走去。
“一会儿眉开眼笑,一会儿凶神恶煞,一会儿又笑颜逐开,这女人的脸,可比那六月的天变的还快。”李无涯心想。
“这香香姨可真是我命中的克星,幸好巧巧的性子一点也不像她。”想到巧巧,李无涯不由得怔了一下,觉得自己的头皮发麻,巧巧对自己的情意是万万不能辜负的,可是冰山那样的女人,如果错过了,只怕这辈子都遇不到了,两下为难,无所适从。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楼里的女人没有三百,也有一百三,今晚这场戏,李无涯不知道自己唱不唱得下去。
“只希望不要同时碰上她俩吧。”李无涯一咬牙,挺起胸来,就朝着那男人的“战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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