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怒斥佛无眼，今朝佛断再轮回；不惧苍天非人道，只恐凡间善恶心。
怨天尤人的唏嘘，悲天悯人的衷肠。世间可有天下弃我，也不愿负了天下人的神明？你的每一次出手到底是为了杀生，还是救人？血肉凝聚的人心最是无情，也最是痴情，不敢许下那山盟海誓的虚伪，是因为不愿看见曾经共同经历的点滴在别离的那一刹那间枯萎。
佛与魔本就一瞬间！
渝川境内常有一位白衣小僧四处游走帮助穷苦人，修修桌椅锄具，补补漏雨的房顶，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他都会主动帮忙，久而久之，‘小活佛’三个字的称谓就出现了。
白色的僧衣早已泛黄，上面的褶皱尽管用力摊过也还是无法抹平。从小和尚的一举一动上可以看出他很爱惜身上的这件僧衣。既然爱惜，自然就不会穿着它去劳作，他是要去见一个人，一个心心念念的人。
温文儒雅，举止端庄，若不是因为剃度的缘故，他更像个书生。再加上他那白净俊俏的脸蛋，修长的身姿，哪一天若还俗了，定然可以让这一方的女子朝思夜想。
今天是很特别的一天，他也为此精心打扮了自己一下。
确实，今天不仅对他而言很特别，对百合乡的村民而言也很特别。百合乡里有一位姓夏名翁的富甲，每年都会进行一次布施。忙碌的夏翁这两年来并没有时间亲自参与布施，所以都是由自己的女儿夏凝玉代替。
夏凝玉身为富家小姐却很亲民，本人更是小家碧玉的类型，很招人喜欢。
前来的人都很自觉地排队，每个人都可以登记后领到一斗面、两斗米。
“谢谢夏老爷。”
领到食物的都会说出这五个字，除了一个人。
“阿弥陀佛，多谢夏施主。”
他口中的夏施主并不是说那夏翁夏老爷，他是对夏凝玉说的。他不仅说，还毫不避讳地看着夏凝玉。
夏凝玉也不尴尬，双手合十还礼。
待白衣小僧转身离开后，夏凝玉向旁边的侍女问道“那小和尚是哪里的？”
侍女“是一座叫无相寺的弟子，名叫渡禅心。”
夏凝玉“我怎么没听说过无相寺？”
侍女“那只是间小庙宇罢了，里面也只有这小和尚和一位老和尚。”
夏凝玉“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侍女“这小和尚经常帮助乡邻，所以很多人都知道。”
夏凝玉“是我孤陋寡闻了。”
侍女“不知小姐为何要问这小和尚？”
夏凝玉笑了笑“我只是觉得他的眼睛很特别，清澈纯粹。”
侍女“他眼睛咋样我是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蛮好看的，可惜只是个和尚。”
夏凝玉“只是个和尚？小丫头野心还不小嘛，不会是看上哪位公子哥了吧？”
侍女愁眉苦脸“我确实看上了位公子哥，可人家看不上我呀。”
……
日出而作，日落而回是劳作者不变的规律。
渡禅心刚踏进无相寺的寺门，就传来了慧明的声音“今天是那夏家布施的时间，今年发的是什么？”
渡禅心“发了一斗面，两斗米。”
慧明缓缓从禅房内走出，看着双手空空如也的渡禅心问道“米呢？面呢？”
渡禅心“吴家村村头的六婶手脚不便，膝下又无子女所以无法前去领取，我得知后就将米和面给她了。”
慧明也不生气，只是开口说道“你宁可自己没吃的也要去救济别人，真不知你是善良呢，还是愚蠢。”
渡禅心“我身为佛子，当尽滴水之泽。而且后院还种有蔬菜，采摘后蒸煮一样可以充饥。”
慧明摇了摇头，缓缓向禅房内走去，独自叹息道“空有慈悲心，却无慈悲能，即使你是佛祖转世，此时也是愚蠢至极。”
慧明是个酒肉穿肠过的和尚，也从小教育渡禅心做事随心就好，不用像其他的寺庙一样用些条条框框，他告诉过渡禅心真正自律的人，是不需要用规则来约束的，规则只是对付虚伪之人的一种手段。
渡禅心先回了自己的禅房，将身上的白色僧衣换下，仔细地折叠安放好。随后换上了普通的麻衣，去了后院。
不一会儿。
看了看饭桌上炒熟的青菜土豆，慧明对渡禅心柔声道“莫怪爹爹对你一直严厉，爹爹也只是不想你一世糊涂。”
渡禅心“我知道。”
慧明接着开口“今天可曾见到那夏家小姐了？”
渡禅心点了点头“见到了。”
慧明“爹爹是过来人，你若真的喜欢，大可以还俗去追寻。”
渡禅心苦笑“今年是第三年了，我默默地关注了她三年，却还是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而且我也有自知之明，能看到她的身影我便开心，再多的我也不敢强求。”
慧明“不尝试你又怎会知道不可能？莫等流水转瞬空，才后悔莫及。”
渡禅心幽幽地开口“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我只能祝福，也只愿她欢喜就行。恐怕闯入了她的世界，最后反而为难了她。”
慧明身为父亲，他很清楚渡禅心，所以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抬手从怀中取出了几两碎银放在了桌子上“明天你去集市买点布匹，我为你重新做一套僧衣，总是只有那一套洗了又洗也不行。”
渡禅心好奇“爹爹哪里来的银子？”
慧明“积攒的香火钱，记得再买些米。”
渡禅心默默低下了头“谢谢爹爹。”
慧明“这无相寺里就我们两父子，总是谢不谢的，我这老骨头都酥了。”
……
一日，一群小孩子围着渡禅心蹦蹦跳跳地玩耍嬉戏，其中一个小男孩好奇地问渡禅心“小活佛哥哥，你是真的佛陀吗？”
渡禅心弯下腰，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哥哥不是，哥哥和你们一样，也只是肉体凡胎的普通人。”
小男孩“但我总觉得小活佛哥哥无所不能，和佛陀一般厉害。”
渡禅心摇了摇头“佛陀也未必厉害。”
小男孩又问“坏人真的可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那岂不是太便宜了他们。”
渡禅心想了想，解释道“有的坏人只会变本加厉伤害别人，有的坏人却又因为心中悔悟而放下了屠刀，只要他愿意回头，那就说明他的良心未泯，所以才有了成佛的激励说法，可他即使回了头，也该为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负责，这才是成佛的关键一点。”
小男孩并不懂，只是挠了挠头。
……
又一日，左棱乡的羊角村失火，渡禅心不顾自身危险，缕缕冲进了火海救人。
看着他那单薄的身躯一次次狂奔，没有丝毫退却畏缩，终于激励了存活的精壮男儿，他们也开始奋不顾身冲进了火海里。
那一次火灾，一共死了三个人，其中一位还是救人的人。
身体多处烧伤的渡禅心看着熊熊大火，他举起了自己的手掌一次又一次狠狠拍打在自己的脸上，村民见到这一场景纷纷上前阻拦。可村民们死死抓住渡禅心手掌后，渡禅心又举起了另一只手掌，继续拍打自己的脸。
清脆的声响，是来自渡禅心的深深自责，自责自己的无能为力；火辣的疼痛，更是提醒渡禅心不可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
渝川地界内，太多太多的故事发生在渡禅心身上，在群众眼里，他真的就像活佛一般，慈爱善良，却又太过弱小。
黄昏时分，渡禅心默默地坐在无相寺的寺门前，目光眺望向远方。
无事闲走的慧明见状，便迈步走到了渡禅心身边，老不正经地说了句“怎么，又在思念着那位夏小姐？”
渡禅心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想起了小施主，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那位心心念念的姑娘。”
慧明“你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百合乡里都不敢去搭话，还有心思关心别人，傻小子哩。”
渡禅心“她该有更好的归宿。”
慧明“你们年轻人的心事我不懂，我只知道当初我喜欢你娘亲，就开始死缠烂打追求她，并没想那么多。”
渡禅心并不想再和父亲谈及夏凝玉，于是岔开话题，追忆道“我与小施主只相处了一年，却也让我六年不忘，他是我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我唯一的一个朋友。”
慧明感慨道“说起来那小子还真的挺特别，尤其是他的笑容，看得越久越是难忘。”
渡禅心点头“我在这尘世存过了二十多年，与小施主相处的那一年却是最刻骨铭心的一年，他教会了我很多，也让我成长了很多。”
慧明撇嘴道“你每次说话都像一位年迈的长者一般深沉，身为你的父亲，我都有点不敢和你相认。”
渡禅心低头歉意道“对不起爹爹，我只是改不过来了。”
慧明见儿子如此模样，甚是心疼，于是开口说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改不过来就不改呗，懂事的人儿本就是这世间不可多得的良药。”
渡禅心“爹爹，其实身为佛子，我却并不相信这世间有佛。”
慧明摇了摇头，否认道“不，我相信这世间有佛，我带着你从西域来到这里，也正是因为有佛的存在。”
渡禅心很好奇“爹爹，不知佛在哪里？”
慧明笑了笑“佛曰，不可说，不可说。那你又知道我为什么给你起的法号叫渡禅心吗？”
渡禅心“为什么？”
慧明神秘嘀咕道“佛心易见，禅心难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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