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的细雨飘洒在无人的街道上,敲打着每家每户房顶的青瓦。
偶尔有丝丝冷风从门缝外渗进,阵阵冰凉。
渡禅心心中生出了杂念,所以停下了吟诵的佛经。
伸手将窗帘拉开一角,外面的乌蒙竟是如此压抑低沉,越是观看,越是踌躇不安。
终于,渡禅心拿起了床边的油纸伞,匆匆跑出了禅房。
雨越下越大,没有带伞的人儿只能寻找雨水不能涉及的地方暂时躲避。
夏凝玉站在屋檐下静静等待着雨水的退去,不急不燥,反而气定神闲,默默感受着风雨带来的那一丝惬意。
本该在夏府里的大小姐为何会只身在外?
其实今天是夏凝玉走访客户的日子,家族生意越做越大,自己的父亲更是在外地为了生意奔波忙碌,已经近一个月没有回家。身为夏家长女,夏凝玉更是很早就接手了百合乡内的家族生意。知书达理又能独挡一面,夏凝玉早已不是幼稚的少女,持家有道的她更是得到了百合乡众商户的认可。
“难得像现在这般放松过了。”夏凝玉伸出白晢的手,任由雨水拍打在手心,穿过了手指间的缝隙。
靠着陌生人家的墙壁,夏凝玉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短短的屋檐已经挡不住了风雨的逼近。
也就在这时,一把撑开的油纸伞遮住了夏凝玉头顶的风雨,为她带来了三尺范围的安宁。
缓缓抬起头,夏凝玉就看到了那双清澈明净的眼睛,纯粹无杂。
渡禅心“这把伞就赠予夏小姐,希望能帮助夏小姐早些回家。”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夏凝玉虽然觉得很突兀,却也能保持镇定“小禅师有心了,一会儿家中侍女就会送伞来此。”
渡禅心“夏小姐慈悲心肠,自当福报加身,无灾无难。”
渡禅心将手中油纸伞再次递向夏凝玉。
夏凝玉微微一顿,不知眼前的小和尚究竟是何等心思,但见对方此时的决绝,也不方便拒绝他,只能接过了伞问道“小禅师将伞给了我,那小禅师又如何回家?”
见夏凝玉接过了伞,渡禅心微微展颜“此时内心的欣然,就如同那虚无的佛光,自能渡我回家。”
话语说尽,也不待夏凝玉再问,他转身奔进了大雨中,身影渐行渐远。
我关注了你三年,所以知你有此行,因为见了窗外的雨滴,所以忧你何时归回?寻见你时,我只能先行躲在暗处观察你,生怕你有半点闪失。之后见你迟迟未曾启程,原来是没有随身携带的雨具,于是我将手中仅有的一把伞,赠予了你。听到你问我无伞如何回去时,我只觉得你若安然,雨天也与晴天无异。不过,这一切我都会埋藏在心里,不愿让你得知。
我的欣喜只是你,对佛诵经时,想的也是你。
……
夏凝玉回到夏府后,将这一件事说给了侍女听。
侍女“有小活佛送伞,有什么不妥吗?”
夏凝玉与侍女很亲近,所以直言不讳道“你说那小和尚是心怀叵测呢,还是别有用心?又或者说是真的内心纯净善良?毕竟外表的光鲜掩盖不了内在的虚妄。”
侍女“别人我不知道,不过这小活佛我还是了解一些,他经常帮助乡邻百姓,心肠并不坏,或许是恰好遇见了小姐,所以给了小姐帮助。”
真的是恰巧吗?似乎也说得过去,毕竟去拜访客户的日期除了自家侍女知道,并没有告诉过其他人。
夏凝玉还是有些迟疑“可他只有一把伞,却偏偏给了我,自己冒雨前行,这世上哪有如此痴傻的人?”
侍女“小姐一心忙于夏家基业,所以确实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这小活佛的呆木事也不止这一件。他曾为救一个失足落入粪池的孩子,只身跳下了粪池;曾为救一个怀抱婴儿的妇人,割破了自己的手腕;还曾背着一位素未谋面的老人,四处奔波寻医。”
夏凝玉好奇问道“割破手腕是怎么回事?”
侍女“那个怀抱婴儿的妇人,丈夫去了沙场充军,因为自己没有收入也没有食物,不愿看着婴儿挨饿受苦,所以打算带着孩子一同死去。当时小活佛前去阻挡,为了让妇人相信自己的承诺,承诺可以救助她们母子,亲手割破了自己的手腕,以自己的血喂给婴儿充饥。后来那小活佛也是说道做到,缕缕前去官府求情,才让官府下了一条明令,只要是为国身赴战场的,家属每月都会有三钱的补贴。”
夏凝玉皱眉“能让官府为他低头,这和尚莫非用了什么手段?”
侍女“我也好奇啊,冷血无情的官府居然顺从了他。也从那事过后,再没有人嘲笑他愚蠢、痴傻,将他当成了转世的活佛看待。”
夏凝玉若有所思“初时听你所说,我也觉得这种一心为人不求回报的举动只有疯子才能做出来,此时发现他的身上又多了些神秘,才不再那般觉得。”
侍女点头依附道“确实神秘,一个寻常小僧,居然能让官府为他低头,而且自那件事之后,官府都会很明显为他开道,只要他有申诉,官府都不会拒绝。”
夏凝玉笑了笑“说不定他真是那活佛转世也犹未可知,改天去那无相寺拜访一下。”
……
这天,渡禅心正在为后院的蔬菜瓜果浇水施肥,慧明却一脸欢喜,匆匆跑进了后院内。
慧明“傻小子,还浇什么浇,你那心心念念的夏小姐来我们无相寺了。”
渡禅心心头一喜,本想出去迎接,可看到了自己的麻衣,闻到了自己身上的浓郁气味,瞬间颓废了,摇头说道“爹爹去接待夏小姐便是,我就不去了。”
慧明“傻小子怕什么?我现在就去拖住那夏小姐,你快些清洗,然后把我给你新做的僧衣换上。”
看着慧明转身离开了后院,渡禅无奈苦笑,并没有去换洗,而是继续着手头的工作。
不一会儿,慧明实在拖延不住,那夏小姐还是闯进了后院内。
看着身穿麻衣,还在弯腰浇水施肥的渡禅心,夏凝玉并不嫌弃,而是开口问道“不知小禅师能否稍作休息。”
渡禅心抬头看向夏凝玉,放下了提着的水桶,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小僧见过夏小姐。”
夏凝玉同样双手合十,弯腰还礼“还请小禅师移步。”
渡禅心“不知夏小姐有何吩咐?”
夏凝玉“我此来无相寺是有三件事要找小禅师,第一件事就是想将之前向小禅师所借的伞亲手交还给小禅师。”
夏凝玉双手将油纸伞递出。
渡禅心略微迟疑,还是靠近了夏凝玉,接过了她递出的油纸伞。
慧明以为有戏可唱,所以很知趣地离开了后院,将后院留给了两个年轻人。
渡禅心“请夏小姐屋里坐吧。”
夏凝玉点了点头。
进屋后,夏凝玉也不忌讳什么,直言道“听闻小禅师曾为参军的家属谋来了一份福利,只是不知小禅师是如何做到的?这便是我的第二件事。”
渡禅心“说来也不怕夏小姐笑话,我也曾为了这一件事多次前往官府,但都无果,后来想起了一位小施主赠予的令牌,于是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令牌呈给了官府,他们见到令牌的那一刻起,就对我改变了态度。”
夏凝玉“不知是什么样的令牌,居然有如此大的魔力,可否一见。”
“夏小姐稍等。”
渡禅心离开了片刻后,真的拿来了一块令牌放在了夏凝玉面前。
夏凝玉皱眉“踏山河!这可是一种荣耀的象征,不知所赠之人是谁?”
渡禅心“他叫张喻。”
夏凝玉并没有听说过,毕竟踏山河成员成千上万,她又不是内部人员,自然不知。
渡禅心“不知夏小姐所说的第三件事是什么?”
夏凝玉“是这样的,下个月初十,是我成亲之日,到时候还请小禅师和主持一同前去,我必然吩咐下人,另做一桌适合佛门的饭宴。”
这一消息的出现,恰似原本屹立不倒的高山突然崩塌,只在顷刻间。
渡禅心觉得自己似乎失去了什么,内心莫名空缺了一块。
为什么?为什么我居然不知?
强做镇定的渡禅心问道“夏小姐有心了,只是不知夫家是谁。”
夏凝玉“是宝靖斋的刘启明刘公子。”
渡禅心“之前为何没有听说过此事?”
夏凝玉微微一愣,总是觉得渡禅心问这个问题的语气有些奇怪,虽然奇怪,可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这件婚事是家父定的,那刘公子出自书香门第,更是入赘我夏家,所以婚事仓促了些。”
渡禅心“是为了家族事业而成亲,并不是因为喜欢吗?”
夏凝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答案很清楚,没有所谓的喜欢,只是因为父母的命令。
渡禅心沉默了。
夏凝玉见渡禅心迟迟不语,越发觉得渡禅心奇怪,于是起身告辞“今天就先别过了,下月初十还希望小禅师和主持能够前去府上参加婚宴。”
渡禅心莫名奇妙问了句“夏小姐就不曾想过寻找一个真心喜欢的人吗?”
夏凝玉无奈“真心喜欢吗?这一世便不想了,诸多的顾虑,摆不脱的束缚,我做不得选择,而且那刘公子人也挺好,相必以后也能真心喜欢上他。”
渡禅心“可会后悔?”
夏凝玉坦言道“无悔可悔。”
……
目送夏凝玉带着侍女渐渐远去,渡禅心的眼眶居然湿润了。
不知何时,慧明站在了渡禅心身边。
慧明并没有偷听两人的谈话,却又好像知道一般,自言自语道“这夏小姐看似精明能干,却也是愚不可及,幸好,我不会阻拦我儿子,只要我儿子喜欢谁,我都会支持,哪怕是抢亲也未尝不可。”
渡禅心自嘲“抢了又能如何?我又与那强盗何异?她也同样不会喜欢我。”
慧明询问道“就这么算了?”
“除了祝福,我别无选择。”
渡禅心转身,失落地走进了无相寺内。
慧明看到渡禅心难受,自己也很难受。可事实就像渡禅心说的一样,那夏凝玉既不喜欢刘启明,也不喜欢渡禅心,面对如此浑浑噩噩的夏凝玉,你除了祝福,别无选择。
慧明“现在的年轻人都是一个人的喜欢,不像以前的两个人欢喜,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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