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樱绷紧后背紧闭上眼睛,后背的痛感却迟迟没有传来。

    她试探着睁开眼睛,却见马上那男子一只手紧紧捏着鞭子。他大手一挥,那鞭子挟着劲风往后甩去,那押差一个没稳住,竟然一屁股跌倒在地上。

    如此大的气力,这个人不简单。

    阿樱心头一震,鼓足勇气朝他看去。

    那人虽穿着普通的灰布军装,那银色的外袍看上去虽不十分名贵,却不是普通人能够穿的起的。他只静静端坐于马上,却难掩一身的肃杀之气,那是久经沙场磨砺出的气度。虽背着光看不清楚他的脸,但身份必定不凡。

    马上的男子看一眼杨姨娘的方向,又转头看向那匍匐跪地的小丫头。沉默片刻,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盒子丢过去,阿樱慌忙接住。

    给了匣子那人却没有马上离去,阿樱猜不到他想做什么,只能低着头屏气凝神继续跪着。

    她虽看不见他的脸,却能感觉到那人正盯着她。她不由得心里一阵紧张,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破布条一样的衣裳。

    那男子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阿樱不确定自己的耳朵有没有听错,下一刻眼前突然一暗,紧接着肩上多了一件银色披风。

    阿樱心头一震,猛然抬头看他。那人的脸离她很近,近到他呼出的热气都轻轻的扑在她的脸上。阿樱心一慌,微微垂下了眸子。

    男子收回手,坐直身子一夹马腹,绕过阿樱绝尘而去。

    错身而去的瞬间,她听到那人轻声道:“唐樱,活下去。”

    阿樱回过神的时候,官道上已经找不到那人的踪影了。打开那精致的小盒子,里面是一株约有百年的老参。她激动的一抹眼泪,赶紧找押差借了刀,切下一片人参塞进杨姨娘嘴里。

    有这一片人参吊命,杨姨娘的面色总算好了些,阿樱在她人中又掐又按,终于让她又苏醒了过来。

    时辰已经不早了,再不生产,她肚子里的孩子会越发危险。

    杨姨娘却是意识模糊,连神智都有些不太清楚。

    阿樱牙关一咬,一巴掌狠狠抽在她的脸上。“杨姨娘,你是要憋死你肚子里的孩子吗?你怀胎七月,熬过千辛万苦,为的就是让他胎死腹中吗?再有两天我们就要到淮县了,就能安定了,我们所有人就有希望了。而你,再不争口气就只能让你肚子里这个无辜的孩子陪你一起死在这里了。这一路上死的人太多了,可他们终究见识到这世上的繁华富贵了,可你的孩子还没能睁眼看一眼这个世界,你忍心他死在你肚子里吗?你若生下这个孩子,不管他是男是女都是我们唐家最后一丝骨血,我们拼尽全力也会抚养他长大,就算不能给他荣华富贵,也会尽力护他一世安稳。可他若死在你肚子里,我们却是连个破草席都找不到了,只能把你们娘俩丢在这荒郊野岭喂野狗豺狼,杨姨娘,你忍心吗......”

    她每说一句,杨姨娘的目光便清明一分,到最后竟明亮的灼人。她大口喘着粗气,扭曲着枯黄的脸,脖子上青筋一根根暴起,身体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颤抖,她的指甲深深的嵌进干裂的黄土地上,下身有鲜血溢出,很快湿了一大片。

    最后,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哑叫声,一个小婴儿探出了带着枯黄毛发的小脑袋。那小身子像游鱼一样一下子滑了出来,阿樱抹一把模糊的眼睛,朝杨姨娘又哭又笑。“生了、杨姨娘你生了,是个儿子。”

    杨姨娘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隐隐露出一丝笑容,她动了动毫无神采的眼珠子想要看一眼自己的孩子。

    “你等一下”阿樱知道她快要不行了,颤抖着手用力掐断脐带。“你再坚持一下,坚持一下就能看到孩子了。”

    等她抱着孩子凑到杨姨娘面前时,那可怜的女人已经瞪圆了眼珠子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唐家姐妹们围着杨姨娘的尸体哭成一团,新生儿的到来也无法冲淡她们内心的惶恐。

    杨姨娘死了,又有一个人死了。她们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杨姨娘,熬死在这荒郊野岭,连一方裹尸的破草席都没有,就这样凄凄惨惨的死了......

    阿樱擦干眼泪,从身上撕下一块破布条将小婴儿擦拭干净,解下披风将他严严实实地包裹住。

    那小婴儿因是早产,在娘胎里又营养不良,看上去跟个小狸猫一样,偶尔哭一声都微弱得几不可闻。

    看这样子还不一定能不能养得活。阿樱叹口气,看着手上还剩一大半的人参咬咬牙朝那零头的押差说道:“差爷,这百年老参最是延年益寿,就送给差爷们吧。求差爷们帮我们挖个坑葬了杨姨娘,再给我这可怜的弟弟几个白面馒头和热水,我们也好养活他。”

    ......

    两天后,跋涉了五个多月饥寒交迫的唐家人终于到达了流放的目的地——淮县。

    这是北疆最为偏僻荒凉的地方,原本就土地不肥颗粒难收,再加上又是边关地带时常打仗,当地有些门路的人家几乎都搬走了,这小小的县城就越来越荒凉了。

    县丞摸着山羊胡子研究了好半天,大手一挥将她们送到了离县城不远的牛家村。说是不远,也足足走了大半天的功夫。

    唐樱大伯家只剩下了他们夫妻二人,被分配到了村东头。她们一家人被分配到了村子西边,衙役指着一个稀稀拉拉扎着篱笆的小院告诉她们,以后这就是她们的容身之所了。至于三房唯一存活下来的姑娘,因为大房不愿意收留,便跟了她们一起住。

    同时她们也分到了六亩薄田,小半口袋的糙米和一人一身粗布衣裳,以及两张破旧的被子。至于种子,因现在已近深秋,早错过了秋种,衙门里便留种不发了。

    阿樱望着那四面透风的三间房和房间里唯一当摆设的破桌子烂椅子,不由得又叹口气。

    这一屋子上下除了她这个换了芯子的人以外,全都是娇生惯养的小姐们,一个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五谷不分,还有一个刚出生三天的小婴儿,别说这么一丁点家当,就是再多一百倍也难养活啊。

    一屋子六个女人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突然,院墙上探出个女人的脑袋。“嗳,你们是新搬过来的住户?”

    阿樱快步走出去,露出个甜甜的笑。“是,我们以后就住这里了。您是我们邻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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