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小庾，来挺早啊，伤怎么样了？”一大早刚进医院就碰到了关切他的林院长。
庾翰飞有些不好意思的捂着脸上的伤：“啊，没事，不要紧的，多谢林院长关心。”
“轻伤不下火线，小庾觉悟很高啊。跟我来，今天我带你认识一下将要共事的同事。”
“来，我介绍一下，郑俪然，精神科主任，做事严谨，工作经验丰富，咱们医院的骨干力量。在工作上你以后要多向郑主任学习，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向他请教。”
庾翰飞注意到，这位郑主任四十岁上下，作为女性，近一米七的身高显得极为高挑，戴着一副黑色方框眼镜，一指长蓬松张扬的刘海后面则是干净清爽的短发。
握手的同时，脸上挂着不冷不热的微笑，松开手后马上又恢复成严谨而古板的表情，一身制服明显熨烫过，平整且干净的找不出一个污点。
“周冬梅，精神科护士长，是咱们精神科的老同志了，沉稳老练，为人随和。哎，小庾你有对象没有？没有的话让你周大姐给你介绍个，别见外，助人也是她一大爱好。”
周护士长人到中年，可能是心宽体胖，身材明显比旁边的郑主任粗上一圈，见到新同事后热情的像一盆火，尽管有着一副大脸盘子，但笑容仍是绽开的快要放不下。
介绍完精神科其他众人后，林院长抬手看了看表：“九点钟我约了个人在办公室等我。郑主任，你安排工作吧，我先上楼了。”
“走，跟我查房。”郑主任讲话吝啬的不想多说一个字，轻拍了下庾翰飞的肩膀，拿起病历就走。
经过这一天的熟悉，庾翰飞对这家医院有了初步的了解。由于精神病人的特殊性，为防止病人自残，随处都是栏杆和防盗窗，医护人员一个个都是紧张兮兮的，与其说是医院倒不如说是监狱。
比起光鲜亮丽的新门诊楼，住院楼更像是上世纪末的建筑。
这家医院的病人按照病情的严重等级分为，一级、二级、三级和重管级，共四个等级。住院部一共五层，一至四层是按照病情等级，从下到上分别设置了一级病房至重管级病房，每级一层。
第五层则是被铁链和铁栅栏门封锁，不知用途。
一路梳理着医院的构架，不知不觉已经走到重管病房区，庾翰飞心中忐忑的跟随郑主任走进401病房，一进门就看到那个让他吃尽苦头的熟悉面孔。
门神此刻正在床上平躺着，见到来人也不起身。
庾翰飞细心的发现，从进门起，除了郑主任以外，其他医护人员都在有意的远离1号床的门神。
“郑主任，37号床病人犯病了，你快来处理一下。”未等主任开口询问病人近况，一名护士突然跑进来求援。
“小庾，你先照看下这房病人，叮嘱病人按医嘱把药吃了，我先去处理下。”话音刚落，医护都跟着郑主任奔出去，病房只剩下他和三个病人。
庾翰飞心想，你们都是故意的吧，都怕门神，全跑了。看着躺在床上眯眼装睡的门神，他心一横，怕个毛啊，大不了再来打一架。
虽然给自己壮了胆，但他对自己有几斤几两再清楚不过了，如果按武侠小说中的说法，他的最高武学造诣也就是可以表情丰富、动作规范的完成第二套中学生广播体操。
要冷静。庾翰飞再次给自己鼓劲儿。
那么，一个顺利的查房先从打招呼开始吧。“门……诶，不对，是叫游勇是吧？”庾翰飞看着病历本有点不好意思问道。
门神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床上，一脸严肃的发问：“那么你选蓝色药丸，还是红色药丸。”由于时间仓促，一副墨镜歪戴在额头上，攥着平举的双手让庾翰飞选。
“我选……选个毛啊，我是来叮嘱你吃药的，你别跟我玩什么骇客帝国的梗，还有，你从哪里弄来的墨镜？”庾翰飞被这突如其来的套路整懵了。
看着门神脸部表情逐渐狰狞，他灵机一动，不如和门神玩玩，还能怕你不成：“那个啥，嗯……你应该给我介绍下这两个颜色的药丸有什么不同，我才能选啊。”
“吃下蓝色药丸会让你从梦中醒来，沉沦虚幻世界，故事就结束了，你会在你的床上醒来，然后继续相信你所想相信的事情。”门神用蹩脚的播音腔模仿台词，说完以后充满期待的看着庾翰飞。
“不是，你这是叫选吗？怎么不提红色药丸的功效呢?”庾翰飞有些不耐烦。
“红、红色的它是、它是……”门神显然是没做足功课，回答起来磕磕绊绊。
庾翰飞乐了，都说精神病人欢乐多，套路没想好都敢来忽悠人吗。然后他一把拉过个凳子坐下，强忍住笑意看着门神表演。
“红、红色的是草莓味儿的！”编完谎言，门神如释重负。
“那好，咱们俩把药换一下，你先把我开给你的这个药吃了。哦，对了，我选草莓味儿的。”
一号床喂药任务顺利达成！
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还剩下两床病人了。解决了门神的问题，庾翰飞轻松不少。
他总结出经验：不要和重度精神病人保持医患关系，要走进他们的世界，和他们打成一片，才好开展治疗。
想到这里，他脱下白衣挂在门后，走向二号床。
病历本上登记着二号床病人:孟秀琴，女，七十四岁。
“大娘，该吃药了，你醒一醒。”老人发出均匀的鼾声，并不理会。
正在为难之际，忽听门神大喝一声：“孟婆！食堂开！饭！啦！”
庾翰飞一听，毛都炸起来了，他还没来得及向门神做出“嘘”的手势，孟婆已从床头柜里拉出饭缸，起身就要往门外跑。
“哎！哎！孟大娘，没开饭呢，他逗你呢。”庾翰飞赶忙拉住孟婆。
“你谁呀，新来的啊？”孟婆回头满脸疑惑的看着这个陌生人。
“啊，对，我新来的。”庾翰飞拉着孟婆的手又坐回病床上。
“小伙子，看你岁数不大，咋进来的呀。”孟婆八卦的热情开始熊熊燃烧。
“我是考进来的。”庾翰飞如实回答。
听到回答，孟婆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问道：“咱们医院这么严格了吗？还要考才能进呢？”
“对啊，现在很正规的。”
孟婆一脸怜悯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庾翰飞：“那你太惨了，我和游老弟就不用考，我被诊断出精神分裂症，他是狂躁型精神病。”
“大娘，你误会了，我是新来的医生，免贵姓庾，叫我小庾就行了。”想到被精神病人戏耍了，庾翰飞哭笑不得。
“哦，那你是来叮嘱我吃药的吧，放心，吃东西，你孟大娘从不用别人操心，我这就吃。”
只剩下最后一床病人了，很顺利嘛。
钟若晴，女，二十四岁。看完病历，庾翰飞长舒一口气，终于有个应该好沟通的同龄人了。
庾翰飞这才注意到这个病房里的第三人，尽管刚才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这位女病人一直面朝窗户，像美术写生的石膏人像一样纹丝不动。
好奇心驱使他走到窗前一探究竟。但眼前的这一幕让庾翰飞感到相当的不协调。
明显精心修整过的柳眉下面一双无神的杏眼，旁若无人的呆望着窗户，像是要把这天空看穿。
两片嘴唇毫无血色，像快要凋零的花瓣，搭配在一张憔悴的鹅蛋脸上，蓬乱的长发好似睡醒就没有梳理过。
初看与其他病人无异，细细打量后，只觉得这么个病，可惜了如此精致的五官。
一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上衣衣扣只扣住了最下面两颗，里面露出了米白色的修身衬衣，领口像新的一样，看不出一点发黄的迹象。胸前的曲线让人忍不住……
庾翰飞赶忙把思绪拉回正轨，精修过的柳叶眉、整洁的修身衬衣，这些细微的反常并没有逃脱他的眼睛，种种疑点让他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再看病历，上面离奇的没有记录家属或病人本人的问诊结果，只写着门诊医生的诊断结果：钟若晴，精神分裂症单纯型，已有后期阶段的意志缺失症状表现，其余未见异常。
常规人群从发病到后期阶段一般需要数年。意志缺失症状表现为病人对周围事物缺乏兴趣，对外界环境及其变化缺乏任何情感反应，生活的需要和欲望显著减退或消失，行为孤僻、退缩，与周围环境不能协调，严重时对生存本能也缺乏要求。
首先，能有意志缺失症状表现，说明此人精神分裂症已经很久了，症状表现导致在这样情况下，自己断然不可能去修眉，家属也不会为一个患有多年精神分裂症的病人去做这无意义的事情。
其次，住院病人一般贴身衣物都是棉质的内衣之类，很少见有人穿这么合身的修身衬衣，而且从领口来看这衬衣应该是每天换洗。
结合昨天才办理入院手续的事实，所有的推测都指向一个诡异的结论。
他眼前的这位美女，是最近两三天内才突发的精神分裂症，而这是世界上仅此一例：一发病就直接进入后期阶段的病例！
这可能是精神病学的新发现，如果证实，那么他将成为精神病学领域的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可是多年的精神病研学经验告诉他，这病例根本不可能！
当所有嫌疑都被排除，最后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也是真相。
不对，一定哪里不对，一定有什么细节漏掉了。庾翰飞焦躁的低头踱步思考，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一分钟过后，他停止踱步，抬起头，一种专注取代了焦躁的表情。
他似乎发现了一个荒诞但更为合理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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