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一抹鱼白,树上的鸟儿开始了欢愉的歌唱,晶莹透彻的露珠,在阳光下散发着迷人的光彩,风儿调皮的去牵花草的柔叶,却被无情的甩开。几滴无辜的露珠飞了出去,落在一旁矮矮的土丘上。
土丘上趴着一个满身泥泞,披头散发的少年郎,少年站起身子,依稀可以看出身着一件大袖白衫,脏乱的脸上如长刀一般的眉毛是那么独特。
肚子里传来的饥饿感让昏睡过去的易寒醒了过来,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忽感一阵眩晕耳鸣。
易寒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重新将银色长刃用麻布缠裹在身后,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土丘,“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十四个响头,起身离去。
他脑海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悲伤和折磨都无济于事,不若化悲痛为力量,尽快找到凶手,才能报得血海深仇······
“前面何人,快停下!”身后不远处传来吆喝声。
易寒疑惑的转过身来,一队穿着兵服带着铁刀的衙役快步跑了上来,约莫八九人,将易寒团团围住。
“小子,你干什么的?为何浑身血迹斑斑的从红花村出来,是不是与灭村惨案有所干系?”为首额一名大胡子衙役面色凶狠的问道。
易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上面不仅有娘亲留下的血迹,还有村长老伯和村民们的血,苦笑了一下,刚欲开口说话,便被大胡子衙役打断。
“被我说中了是吧,看着就不像好人,给我带走,交给李大人处理。”大胡子挥手说道。
周围的衙役向易寒逼近,其中一人随手便抓向易寒的胳膊,易寒本能的侧身躲过,怒声道:“你们不问清缘由便胡乱抓人,国之律法何时规定如此?”
“还拒捕?兄弟们,给我上,抓了人向李大人交差去,此人十有八九就是凶手。”大胡子呼喝一声,率先冲了上去,一拳打向易寒的腹部。
易寒气极,不躲不闪,单手一个擒腕,借身体扭转的力,便将大胡子手腕反锁住,大胡子手腕吃痛,身子随着易寒的扭转,跌倒在地。
易寒臂膀用力,一个冲拳就要打上去,脑海里忽然响起娘亲的遗愿,浑身力气忽然散掉。此时,周围的衙役也反应过来,一起冲了上来。
其中一人将易寒踢倒在地,大胡子从地上窜了起来,另一只手狠狠的打在易寒的小腹上。
“呕···”小腹的剧痛让易寒吐出酸水,大胡子并未罢休,边踹边骂道:“小兔崽子,敢打你爷爷!”
“娘亲,寒儿答应你,不习武,便不动武。”易寒抱着脑袋,心里想道。
“哼,跟本捕头打,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给我绑了。”大胡子揉着手腕,喘着粗气神气道。
衙役们七手八脚将易寒绑了起来,押着向黄水乡的乡衙走去。
黄水城一处四合院式大宅的侧堂内,柳莺莺眼圈红肿,美眸中闪动着泪光,焦急的看着堂内的蓝衣青年,颤声道:“田征哥,易寒会不会出事了?为何还不见他来寻我们?”
田征来回渡步,也是心急如焚,红花村整个村子被火烧个一干二净的惨事,已经传到了黄水城,他也是早上刚刚得知,具体情况如何并不清楚。
对于易寒的情况,他也很是担心,不过此刻只能安慰道:“别着急,红花村距离城内有段距离,说不准易寒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我已安排了马车,随后咱们便赶往红花村,看能不能遇上易寒。”
柳莺莺点点头。
“大师兄——”尖嘴瘦脸的青年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喘着气端起八角桌上的水壶一饮而尽,而后才说道:“大师兄,最新消息,红花村十二口人全部惨死,而且不知是谁将他们的尸身都埋在了自家残破的院子里,有人说是凶手而为。”
“这不可能!”柳莺莺一阵眩晕,悲泣道:“易寒不会死的!”
尖嘴瘦脸青年欲言又止,田征骂道:“怎滴这般磨磨蹭蹭,有何话快速速道来。”
“大师兄,听人说黄水乡的衙役已经抓到凶手了,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十有八九是易寒。”青年有些幸灾乐祸的在田征耳边低声道。
田征心里一突突,郑然道:“这不可能,走,我们这便先去黄水乡!”
黄水乡的乡衙内,此时议论纷纷,不少乡亲站在衙役外围观,对着堂中央跪着的少年指指点点。
“这不是私塾老先生的学生吗?”
“对啊,他怎么会被抓来?”
“这肯定是抓错人了吧,一个少年怎么可能是杀害自己村民的凶残恶人呢?”
黄水乡的乡亲对于这个在私塾里读过十来年书的白衣少年郎,并不陌生,要说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教出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凶手,这让人难以置信。
“哼,人不可貌相,谁知道这小子与他娘多年前到红花村是什么目的。”一个麻子脸的青年哼哼道,周围乡亲顿时看向他。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麻子脸更是得意,张麻子的游手好闲是黄水乡总所周知的,平时农活不干,文武皆不沾,靠着家里的一块薄地,刚好养活的了自己,但还有一点,就是好事儿,谁家的奇事都要打听一番。
“张麻子,你可不能乱说,整日瞎叨叨什么?”有乡亲指责道。跪在堂内的易寒更是怒火中烧,回过头来看向张麻子,如果不是双手被绑,他定要狠狠的给他几个耳刮子。
本想以惊人之语引人瞩目,好满足自己的存在感,却不想竟受到乡亲们的指责。
张麻子也是骑虎难下,梗着脖子,急道:“十四年前,这小子他娘抱着他晕倒在红花村,而现在全村人都死了,只有他还活着。你们肯定不知道,别看这小子年纪不大,武艺可不弱。昨日午饭后,我亲眼看到这小子将三个手拿兵器的江湖人士打倒,你们说,是谁教他的武艺?就算他不是凶手,也难逃干系。”
“啪啪!肃静!”头戴官纱帽,身穿青霞祥云白日袍的乡官,用案板拍了拍桌子。
这个体型肥胖,细眉小眼八字胡的中年男人,就是黄水乡衙役的大人——李正。李正四十许,考中黄水城的乡试,于前年到黄水乡任职。
“你姓甚名何?年有几岁?为何杀人?如何杀人?从实招来!”李正一手端着玉扣官带,一手拍了案板,厉声道。
不分青红皂白,强硬尖细的声音,让易寒一阵反感。咬牙道:“民不曾杀害一人,大人不经查实,便妄下断论,可按国之律法处之?”
“大胆!”李正小眼一瞪,八字胡翘起,怒声道:“无知凶徒,本官岂会冤枉于你,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十四年前,你母李玉不知出何目的潜入红花村,昨日红花村十二口平民无故惨死,而你母却不知所踪,在你的身上,更是发现一柄银白凶刃,那村内的无碑坟奎可是你所立?人可是你所杀?”
“你!你这昏官!我母亦被凶人所害,十几年来村内叔伯待我如亲,我又岂会忍下毒手,你不快去查那真相,反而欲拿我问罪,真是······”易寒怒极,心中道:若不是念及娘亲的遗愿,我定斩了你这狗官。
李正冷笑:“你说你母亲被害便被害了?本官还认定被你窝藏了呢?既然你说你母亲被害,那本官就给你一个机会,来人,将坟奎都掘开,看有无李玉的尸身。”
“你敢!!”易寒噌的跃起,绑在身上的麻绳“刺啦”作响,勒破了易寒身上的布衫。
李正被突然暴起的易寒吓了一跳,惊呼:“快将此等凶徒斩杀!”
堂内衙役纷纷拔出铁刀,雪亮的刀片闪着寒光,易寒冷冷的扫视一周,最后把目光定在了李正身上。
正欲出手之际,一个苍老而焦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看谁敢!”
须发皆白的私塾老先生,本准备授课,却得知这个消息,便匆匆赶了过来,脸色涨红,一面是因为着急,另一面则是被昏庸无能的李正所气的。
“易寒,你过来,老夫看谁敢动你,今日老夫为你做主!”老先生愤怒的说道。
听出老先生言语中的爱护之意,刚失去至亲之痛的易寒,再次涌起,鼻子一酸,眼泪险些落下。
向老先生一揖,易寒道:“先生教易寒,天地间正气存之,人立而惩奸除恶,为民之所向。此官妄断大案,更是出言辱人,易寒若不为民除害,黄水乡当再无好官,先母在天之灵,也有所难安。”
刚满十四岁的少年,还有两年才行冠礼,在接连遭受心灵的冲击后,仍讲理凭据,若为官,必将是一方好官。
老先生心有所慰,低声说道:“恶人自有恶人磨,你若杀了他,你的仕途就此破灭,你的大仇,也将无从报起。”
“李正,还不快让人松绑?”看着桌后的乡官,老先生心底叹息一声,自己好多年未过问政事了,想不到,官场竟混乱到如此地步。
他自然知道李正的心思,无非是杀人凶手凶残至极,乃大恶之人,不是那么容易被抓到的,但若不抓个替罪羊出来,李正也不好向黄水城的城主交代。
“快给少年松绑。”李正尖细的叫道,这老先生的来历,自己任官之前便有所了解,再加上黄水城城主的几次暗访,更让他明白老人的真实背景。
衙役们上前给易寒松绑,其中一个顺带着把裹着银刃的破布也递了过来。
“老先生,您怎个来此?”李正谄媚的上前明知故问,目光瞥到一旁怒目而视的易寒,肥胖的身子向后退了退。
老先生摇了摇头,沉声道:“易寒是我的得意学生,我可以担保他绝不会是杀人凶手,此事老夫暂且当作是你的愚蠢糊涂,你且将此事如实上书至黄水城,如何处置你的过失,老夫不做过问。不过,对于易寒母亲的事情,你必须要向他道歉。”
老先生自然了解易寒的性子,若不是自己赶到,天知道这小子会闹出什么事情。
李正一听,脸色瞬间酱成了猪肝色。犹豫一会儿,叹了口气,拱手弯腰道:“易公子大人大量,且当下官愚昧了,下官在此赔不是。”
“哼!”易寒冷冷的看着他。
“好了,易寒,你先随老夫回去,老夫有话与你交代。”未等易寒有所表示,老先生便转身离去。
回到私塾,老先生遣散了等待的学生们,回头刚好看到易寒不解的神情,微微一笑,温和道:“老夫知你心中困惑,你且先去洗洗,换身干净的衣服,尔后再与你交待。”
听闻此言,易寒点点头,躬身一揖,去了侧房,老先生找了一套自己很久前穿的素白长衫学士服,嘱咐易寒洗完换上后,前去堂屋等候。
易寒洗去身上的泥泞和血污,一块块匀称凸显的肌肉显露出来,充满了力量的美感,虽算不上健壮,但看起来形体甚为挺拔,这是十几年来,易寒每日坚持不懈偷偷习练的成果。
清洗干净后,易寒套上有些宽大的素白长衫,清亮的眸子略有一些神采,英气逼人的脸上,除了一丝稚嫩还多了一分成熟和坚毅。
以后的道路就剩自己一个人了,他要尽快查出真凶,报仇雪恨。也要完成娘亲对自己的期望,成为那人上之人。
私塾的堂屋,有柳相依,为屋内平添了几许清凉。
易寒静静的立于四角桃桌前,在桌子的后侧有一面宽大的蓝璃,上面写有一首首不同笔迹的小诗:“卷中多现圣贤语,礼理胜比黄金玉。世间亦存嗔恶语,何教善恶总相喻?”
在这些小诗之中,最中间位置一张泛黄的纸张印入眼中,上面写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现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排列工整的黑色小字,每次读起都能引动易寒在心灵上的一丝共鸣,仿佛能体会到作诗之人内心的悲悯之情和浩然之气。
“老先生曾说这些诗都是他的学生所留,只是不知作出此诗的是何许人,竟有如此胸襟。”易寒心中暗想。
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便听得老先生道:“日月有交替,光暗永相隔,阴阳有序,善恶相克,万事自讲究因果循环,易寒,事情得一步一步来,你可懂得?”
知道老先生是在宽慰自己,怕自己因为丧亲之事走上错路。不过易寒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会从悲痛欲绝中,这么快调整过来,只能归结为成长了吧。
易寒行了一礼,道:“易寒明白,只是今日之事,劳烦先生了。学生尚且还有一事不明,还请老先生解惑。”
老先生笑了笑,问道:“你是想问在乡衙之中,我为何这么简单便放过李正?”
易寒点了点头,以老先生的能力和品行,完全可以通过自己儿子,就此罢免李正那昏官的官职。
老先生道:“李正在黄水乡就任,已有两年之多,期间虽未有大功,但还算为公尽力。这一次的灭村惨案,实非他的能力可以处理的,之所以抓了你,也是为了给乡亲和黄水城一个交待。”
易寒追问道:“那便可胡乱抓人,冒定罪名了么?”
老先生摇头苦笑,说道:“世上诸如此类的事情,太多了。所以一般只要不是鱼肉百姓,贪图享乐,肆意妄为的官员,便看在他稍有治理之能的份上,也会不予理会。”
听于此,易寒心里发问:这还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吗?
老先生看易寒低头不语,知是他内心有所抵触,回想如易寒一般年纪时候的自己,又何尝不是怀着点指江山,激扬文字的雄心壮志。
“老先生,中间这首诗,为何人所作?”易寒目光再次触及那首小诗,问道。
看向中间的那首小诗,老先生的思绪仿若被带回了五十多年前,道:“此人实乃老夫生平仅见之人。”
未待易寒发问,老先生接着道:“他并不是老夫的弟子,虽然与老夫相隔一辈份,但却是老夫的平辈好友。你可曾听过有人自生下来便可言语,一岁能作诗,三岁通玄机?”
“天下竟有此等奇人?”易寒讶然道。
老先生说道:“老夫的这位刘姓朋友,五十年前出生之后,他的奇特便被世人所熟传,于十四岁那年,据说被天朝国中天机会的一名隐世高人收为闭门弟子,后来世人便只知如梦国出了一个名叫刘子民的神童,生而通玄。这首诗正是他离去之前,特地派人送来的。”
易寒咂了咂嘴,果然世上奇人奇事,超乎想象。
正欲继续向老先生了解一些事情,便听得私塾外急切的叫喊:“易寒!易寒!”
片刻间,田征和柳莺莺便到了堂屋门外,柳莺莺一看到易寒熟悉的身影,眼眶一红,泪珠便直往下掉。
也忘了向老先生行礼,直冲冲的跑到易寒身旁,白嫩的小手拽着易寒,美丽的大眼闪动着泪花,朝着易寒的身上左看右看,除了脸色有些苍白,眼神有些无光外,倒也没什么太严重的伤势,七上八下的心才安静下来。
“先生有礼了。”田征一揖,出声行礼。
这一出声倒是让刚刚平静下来的柳莺莺吓了一跳,急忙低头行礼,脸色通红,就连玉颈上也染上了一层嫩红色。
老先生哈哈一笑,说道:“无须多礼。”
“易寒,看到你无碍,我便放心了。不过,这一路上,莺莺可没停止过担心,直催促快些才好,眼泪是止也止不住。”田征笑着道。
易寒看着为自己担忧而慌张忙乱,楚楚可怜的柳莺莺,微微一笑,心里颇暖。对于这个与自己从小一起在私塾长大的少女,易寒心中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感情。
“才没有······”柳莺莺低着脑袋红着脸,看着绣花布鞋,说道。
老先生和田征又是一笑。
“不理你们了。”听得他们的调笑,柳莺莺逃也似的跑了出来。
“易寒,想来你们三人也即将前往如梦国考试,老夫没有什么能够送你的,这封信你且拿去,交给大学府的国学堂士,他自有安排。”老先生正色道。
易寒自是明白其中的道理,接过信躬身一礼,道:“先生授业之恩,此生不忘,学生必谨而好学,造福于民,不负师恩。”
老先生欣慰的点了点头,将易寒托起,说道:“你既已圆课,便如其他人一般,留诗一首吧。”
易寒略作思量,从四角桃桌上拿过纸笔,书道:“补天奇石落凡方弃,神子仙女入世沉迷。道什么人间沧桑,行什么人事委蛇,初心不改,方得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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