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赶回小旅馆,九儿叫醒听雨兔,说明情况后要她赶紧收拾连夜出发。
“老妖行动较慢,我们早走一步它追不上的。不过万一真的和它相遇,我们估计会和那一男一女同样的下场。”从旅馆出来后,伽邪洛花忧心忡忡地说道。
“所以我们会变成怎样?”九儿好奇地问。
“三个人,会被它运用妖术硬生生挤压成一个人。那个过程非常痛苦,犹如一台人类的压路机从你身上缓慢碾过。”
“好奇怪的老妖,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听雨兔不解。
“你老喜欢询问意义,妖物的行为有多少意义可循?不过这只老妖也不是完全荒唐的存在,它是另一层人类空间的开凿者,记住,是人类的空间,而非妖物自己运用妖术营造出来的结界空间,这不是一个级别的东西。”小伽说到这里认真看向听雨兔:“还记得白天的时候我们怎样都找不到那对男女吗?他们正是被老妖抓进了那层人类空间里,之后又放了出来。只不过那时候,两个人已经被挤压成为一个人了,虽然不会死去,老妖还会准许其重新回归人类的世界,但此后对人类所造成的影响,完全就是老妖所刻意制造的可怕后果了——这,才是老妖真正的目的。”
“这种人,对普通人有什么害处?”
“它又叫‘绵欲鬼’,相当于一种钓饵,会不断哄骗别人前去水丛村,进入老妖开凿的人类空间,那里相当于老妖的食堂,但不是直接食用这些人类,而是要他们先在里面繁衍生息,一代接一代的人都沦为老妖的食物,人口出现下降时便朝里面补充新人,达到饱和又停止。除了绵欲鬼,没有人进去了还能出来。这种怪物不止是身体结构发生了改变,内心更和常人不同,就拿这对男女而言,你说先前那个男人是色狼,尾随女孩下车不怀好意,老妖故意把他俩融为一体,他俩意识并未消失,只能终日在同一身体里争斗不休,痛苦不堪,只有替老妖做事,老妖才会让其获得暂时的安宁。所以绵欲鬼一定会害人,不然它自己就要遭殃。”
“这么可恨的妖物,我们三个联手,有办法除掉它吗?”听雨兔越听越恨,不过她也知道自己是白问,能对付的话在水丛村的时候伽邪洛花就出手了,不必一直逃。
“为何它现在盯上了听雨兔啊?”九儿又问道:“小伽你弄清楚了吗?说不定它来到周顿山另有目的呢?听雨兔是妖又不是人。”
“我不是完全肯定,不过这种老妖一般不会再轻易移动的,先前我第一次感受到它,它在距水丛村十公里左右的山里潜伏,估计都有好多年没动弹了,我那时还未将它和水丛村里的事联系起来,后来明白那一带都是它坐镇的地盘,对水丛村的一切更是操纵自如。再之后我们坐车经过妖果摊子,听雨兔对妖果很感兴趣,谁知却试出她有命劫,从此我也小心起来。妖果摊应该是老妖闲来无事招呼其他路过妖物的,顺便以此交换些小宝物,本来我们路过它也不想过问,没想到听雨兔吃妖果却产生了那样的反应,所以它才会临时起意,亲自出马想对听雨兔下手。这是我能想到的它出现在周顿山的原因,而且我们不可能靠近它进行验证,只能为了保险起见先行撤离,它到底是不是要抓听雨兔我们都不要管,远远地离开就是了。”
“你还记得我们原本要去的织间市在哪个方位吗?我们朝那里出发,过不久苦寻的肉刺应该就会再次发光了。”
天亮的时候,她们已经再次坐到长途客车上。不过伽邪洛花说情况不容乐观,老妖早已穿越周顿山,依然在后方尾随,可以推断它正是为了听雨兔而来,要想摆脱,看来还要再走远点才行。三人在客车后座上窃窃私语的时候,前排位子探出两个脑袋,听雨兔以为又是好奇的人类,仔细一看,其中一位竟然是妖医淡六街尘,另一位,眼神很熟悉,看样貌却又认不得。
“我是逆铐啊,听雨兔姐姐。”
“逆铐!你可以变成人的吗?”听雨兔说得好大声,吓了在场所有妖怪一跳,还好这种摇摇晃晃的老式客车发动机声音很大,旁边的人类乘客都没太听清楚。听雨兔脑海里对逆铐的印象就是个原本六条腿现在只剩五条腿的怪家伙,没想过它会有一天以人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
“和淡六先生出远门办点事,所以变成一个青年人的样子,方便一些。”逆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我原本的法力的确不能维持太久的啦,淡六先生给我吃了一种秘药,从早上可以维持人形到天黑,等第二天早上醒了再重新吃一次。”
“什么鬼药哦,会不会对你身体有害?”听雨兔说着去看淡六街尘,这位妖医虽然还是通过她的介绍认识逆铐的,不过现在两人交情显然比她更深一些,在这样遥远的地方偶遇更是惊奇,可惜听雨兔又不好打听他俩到底是去干什么。
这时候,一直不吭气的淡六街尘忽然就将目光锁定了伽邪洛花,盯得小伽都紧张起来,浑身不自在。
“天哪,妖花真的降临世间了!”他冒出这句,一下子窜到小伽面前,紧紧握住小伽的双手,此时已是热泪盈眶。只听他语气殷切地恳求道:“妖花姐姐,你成全小的吧!将你的身体交给我,让我炼制出最珍贵的药材,保证将你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你……你……”伽邪洛花一时语塞,脑中一片空白,竟忘了怎么回答。还是听雨兔先反应过来,撵开淡六街尘,气不打一处来:“岂有此理,敢对我的小伽提出这么无礼的要求!你这不是要她命吗?你动她试试?看我不把你道行收了!”
“可是这么好的药材活生生出现在你面前,谁招架得住啊!”淡六街尘急得顿足捶胸:“你知道以她做药引配制出来的秘药,可以对妖界起到多大帮助吗?这比她变成个臭丫头跑到人间来骗吃骗喝有用得多了!”
“淡六先生……您冷静。”逆铐满脸尴尬地赶过来,生拉硬拽把淡六街尘拖回原来的位子去了。周围的乘客全都听傻了,完全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司机还以为后面有人吵架,只是不停说:“大家消消气,不要再吵啦。”
“太过分了……”伽邪洛花气得直发抖:“我好歹现在也是个活生生的小女孩,凭什么你几句话我就要去死啊?”不过她也知道妖医对妖物们的贡献很大,加上听雨兔和花座九儿不断从旁相劝,打消了一下车就干掉淡六街尘的念头。
结果汽车到站之后,关于这两帮人争吵的原因,在人类乘客之间就传成了这个女孩卖假药,骗了那位大叔很多钱,结果二人居然在外巧遇,大叔讨债未果才陷入了崩溃。
“所以说要当心这些外表看上去人畜无害、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啊。”有人说到这里又悄悄看了眼伽邪洛花,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弄得小伽一脸茫然。
“你们接下来去哪?”从车站出来后,听雨兔问逆铐。
“淡六先生要在织间为几位妖友治疗,我现在是他助手。”逆铐说到这里冲听雨兔一笑:“你在我暂居地那里搞的小动作我知道,不过我自己也想学些医术,那位老人家再有哪里不舒服,也许我能帮得上忙。”
听雨兔知道逆铐说的是她悄悄放在老太太门口的两百块钱,做了个鬼脸,叫他路上小心,便分开了。临走前,淡六街尘还在依依不舍地望着伽邪洛花,吓得小伽躲到了九儿身后。
“那个老妖还跟着我们吗?”
找到落脚点后,听雨兔问小伽。小伽说水丛村妖主现在的距离已经超出她可以测到妖气的范围,暂时应该没事了。苦寻头部的肉刺也亮了起来,听雨兔再次确定方位,发现再走下去就快到隔壁省的省会城市了。
“希望那里就是终点。”听雨兔想象着找到柿花叔孩子的那一幕,也许对方很平静地趴在一户人家门口的小方凳上写作业;也许正在某家小餐馆里帮大人端茶倒水——总之不要受什么苦难,在听雨兔前去接走他之前,他都对生活没有感到绝望。
“小伽,你今晚就别出去乱逛了。”她又提醒伽邪洛花:“非要去哪儿我们最好三个一起。虽然你法力高强还可以元神出窍,那妖医毕竟从医多年,精通药理,指不定手上捏着克制你的法宝,他要是不死心办完事后又来缠着你,逮到机会出手,你未必就能全身而退。”
“我知道,而且我并不怀疑。”小伽说:“虽然我不会轻易暴露自身弱点,但是看他对我的研究一点也不亚于我对自身的了解,被他机缘巧合发现了也说不定,总之我不会再靠近妖医。”
“唉,这下好了,你们俩都成了别人的目标,也不差我一个,看看在这个叫做织间的小城,会不会也冒出个对我垂涎欲滴的妖怪来。”花座九儿故意说道。
“你别乱讲话,顽皮的猫!”听雨兔拍了一下九儿的脑袋,叫她晚上也不准单独出去,早日找到柿花叔的儿子打道回府,在熟悉的地方再慢慢玩儿。九儿嘀嘀咕咕的,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其实听雨兔也知道九儿此行最大的目的就是找个理由陪她,然后好好玩耍一番,需要帮忙的时候会帮,但平时也不会太把柿花叔的事情放在心上。听雨兔并不勉强,该说的话说了,至于九儿到底听不听,她也无权干涉。对于九儿来说,远离了水丛村的老妖,她自认为听雨兔的命劫已经化解,也就没有之前那么难过了,不安分的心思一动起来,到了陌生的地方自然还是想以玩乐探索为主,反正妖医看上的不是她,没必要陪着伽邪洛花一起足不出户。
不过还没到花座九儿想要溜出去的时辰,听雨兔就听到某妖发给她的传音术,反倒是她要被请出去了。
“好像是本地的妖怪,叫什么‘织间友’的。”听雨兔解释说:“说是探到我们来访,想和我们见个面。”
“有什么好见的?又不是人类,还搞这些过场。”伽邪洛花也探得对方妖气,离此有几条街,不过并未收到传音术。
“我也没听说有这种规矩。”九儿显得不太积极,倒不是不想出去,她对这类应酬也很头疼。
“那我自己去吧,和对方见个面就回来。”
“你怎么这么快就忘记自己的话了?明明知道今晚不太平,推掉不行吗?”伽邪洛花的脸色不好看了。
听雨兔其实已经拒绝过了,可是对方通过传音术不住地热情邀请,她担心一晚上都别想清静。
“那我们三个一起去。”花座九儿只好表态:“到了也不吃东西,随便应付几句就回来。对方要是胡来就直接收了她!”
“苦寻带不带?”小伽问道。听雨兔想了想,把苦寻塞进了床底。
三人穿过街道来到织间友的所在地,发现这里是个十字路口,马路正中央摆了一张大圆桌,上面满是山珍海味。
“岂有此理,这样招呼人!”伽邪洛花一看火就上来了,正要冲上前去把圆桌掀翻,织间友及时出现拦住了她。
“抱歉抱歉,都是误会!”织间友告诉小伽,今天是妖界的“断食节”,她正在布阵招呼饿鬼,以防它们过度饥饿骚扰附近的民众,因为时辰到了不好中断,所以才请听雨兔她们直接过来,等仪式结束后再去她真正的住处。
“我还以为你把我们当饿鬼了。”小伽收了火气,又揶揄道:“你这女妖倒也外向好客,不但招呼我们过境的妖友,还要忙着替人类解决潜在的麻烦。”
织间友笑了笑没接话,看向听雨兔,表情却僵住了。
“你就是听雨兔?”
“对啊,你认识我?”听雨兔打量着这位女妖,织间友身着荷叶袖的粉色上衣、裙式短裤,不受寒夜阴凉所侵,她模样顽皮,左侧露出来的大腿上有一个纹身似的图案,像个张着大嘴的鬼头。伽邪洛花在心里告诉听雨兔:“那个鬼头不是纹身,而是织间友的本体。不过她并非鬼物,成妖形式有些复杂,之后我再给你细说。”
“我差点以为你是她,辨认了一下发现不是。”织间友再次笑了起来:“对了,你们朋友也在我那儿作客,待会儿我们就过去吧。”
“朋友?妖医他们?”九儿还在猜想,小伽脸色又变了,九儿忙劝她不要担心,那妖医不可能众目睽睽之下敢动她。
听雨兔在意的却是差点被织间友误认的事,要说哪个妖物长得像她,很有可能也是同一族的迷丁,但这个迷丁是路过还是本地的她搞不清楚。
仪式结束后到了织间友的居所,也是个借阴箱,和店铺那种不同的是,织间友的借阴箱设在了一户普通人家里面,听雨兔她们踏入门内就进入了借阴箱的空间,虽然人类走动的时候搅动气流,她们也能偶尔看到正常房间内的景象如海市蜃楼般卷入借阴箱里,不过人类是绝不知道有这么一处重叠空间存在的。
“放心,我没害过人。”织间友主动解释:“只是比较喜欢这些人类住宅而已,有时换着住一住,产生影响之前会及时搬走。我自己真正的栖息地则在城边。”
通过玄关来到客厅,淡六街尘和逆铐果然也在。逆铐说织间友之前受恶鬼所袭受伤,最近又要忙着举行断食节的仪式走不开,淡六先生才亲自前来为她医治,明天还要顺便给另两位当地的妖友治疗。本来已打算回去休息了,织间友说仪式结束后要请他们好好吃个饭,所以才留了下来。
“啊,妖花姐姐。”淡六街尘看到伽邪洛花,无视听雨兔和九儿,很客气地跟她打了个招呼,眼神还是那么痴迷。
“你……你好。”小伽虽然知道他对自己不怀好意,出于礼数还是回了一句。
开饭的时候听雨兔和九儿故意把妖医和小伽隔开,逆铐也知情识趣,抢上来坐在九儿身边,把妖医又隔开了一段距离。织间友招呼妖友们的菜肴很细心,似乎针对不同的妖族而专门做了调整,在座的又几乎都是馋鬼,满心欢喜地吃了起来。虽然听雨兔原本的饮食习惯最为特殊,织间友也不可能给她倒一碗雨水,但是看得出为她准备的菜肴是妖友里最特别的,听雨兔一时间猜不出来是什么食材,小伽说没问题,她也就放心享受美味了。
“你不是每位路过的妖友都有心情招呼的吧?”饭后小伽问织间友:“今天主要也是邀请听雨兔对吗?”
“她来的时候,我发现这股妖气很熟悉,但又怕搞错,所以才想替你们接风洗尘,顺便确认一下。”
“熟悉的妖气……你以前认识过一位迷丁?”听雨兔接过话来:“刚才你也差点把我认成她,不介意的话,能跟我说说她的事情吗?”
“她叫水滴兔,得知你叫听雨兔的时候,我还以为她改名字了,哈哈哈。”
在场妖物听到这个名字都吃了一惊,只有逆铐一脸懵地看向大家。妖医淡六街尘也早闻水滴兔大名了。
“居然是她……”伽邪洛花立刻警觉起来,在心里对听雨兔说:“此地看来不能久留,要是水滴兔突然出现就糟了。虽然我们人多,织间友却是‘地头蛇’,得知水滴兔意愿之后有可能召集妖众鬼党来帮忙,我怀疑你的命劫和水丛村的老妖无关,而是这里!”
“可真不该来,我们找个借口快离开吧。”听雨兔对小伽暗中说完,朝花座九儿也使了个眼神,九儿会意,站起身来说她们三个明早还要继续赶路办事,准备回去休息了。淡六街尘和逆铐见状也起身告辞。
“不听水滴兔的故事了?”织间友笑了笑,又说了句:“那我送你们。”
从借阴箱里出来,是位于四楼的楼道,下楼的时候花座九儿紧紧拽住听雨兔的手,伽邪洛花走在她俩的后面。听雨兔虽然内心感到不安,有这两位姐妹的陪伴也显得沉着许多。
出了楼梯口,逆铐第一个开口跟织间友道别,并且感谢她的招待,织间友说不必客气,然后就上楼了。她刚走,逆铐药效失灵,变成了五条腿的模样,淡六街尘便叫它从楼体外墙爬上去,看看织间友的动静。
逆铐再次下来后,说:“织间友没有回借阴箱,直接上了顶楼天台,变成一只狰狞的鬼物,朝出城的方向飞去。”
淡六街尘对听雨兔她们说道:“我劝你们现在就走,再晚可能就来不及了。”
“淡六先生也知道迷丁一族的事?”
“了解过一点,总之我知道织间友这一走,会对你们不利,而且没得商量,那可没什么乐趣可言,尽早脱身吧。”
逆铐听了大惑不解:“这到底是怎么了?刚才看你们脸色就不对,那个什么水滴兔,难道会伤害听雨兔?要是这样,我现在就赶去把织间友给按住,免得她通风报信。难道凭我们几个还治不了她?”
“在别处可以。”淡六街尘说道“:这里的话,她随时都能唤出妖鬼大军,我们敢对她动粗不会有好下场的,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当事人离开。你和我可以继续留在这里。”
“淡六先生有心了,我也不想惹事连累到朋友,我们现在就回去收拾。”听雨兔辞过妖医和逆铐,带伽邪洛花和花座九儿快步离开了。
今晚又是一次逃亡,出门以来,听雨兔真是很难睡上一次安稳觉,更没想到原本只是想寻回柿花叔的儿子却招惹出这么多麻烦。要不是有姐妹们陪伴,她独自面对的话可能早就崩溃了。
“也许……我从今以后,无论身在何处,都不能再离开你们了。”
中秋寒意袭来,织间市此刻空无一人的街道,即将迎来最不平静的夜晚,偏偏天公不作美,将一轮圆月隐去,下起了冰凉刺骨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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