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迎着霏霏秋雨向黑风山的方向跑去,他高大的身影一点一点被雨幕吞没。雨水很快湿透了他的衣衫,脚下的路也越来越泥泞。
洪流的泪水和着雨水肆意流淌,他的视线渐渐模糊,他用手下意识地抹了抹,飞奔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然而他的身形犹如雨燕般穿梭风雨中。
洪流奔跑中脑海里不断涌现出父亲的身影与一些记忆。小时候的冬天特别冷,穿着单薄的父亲会从森林里扛回大捆大捆的柴木,父亲的头上,胡须上,后背上都是白白的气霜,只因自己嚷着冷,父亲便把成捆的柴木,从大山里一捆一捆扛回来,将原来的柴火堆堆成山,让童年那些年异常寒冷的冬天,不再那么寒冷,童年满满的都是父亲的暖意。
父亲每天都起得特别早,置身在晨曦的阳光里,摇动辘轳将水一桶一桶填满到水缸里。洪流每次与爷爷从林子练功回来,都会看到父亲洪河忙碌的身影。这个画面,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
小时候身子弱,夏天的时候,父亲会从林子带回一些山珍美味,还有人参,有一次补大了,人参吃多了,鼻子都流血了。在巨石镇上初中高中那会儿,再到洪流上大学的时期,若不是上大学,父亲也不会那么疲惫,也不会上断魂崖,跌落深谷。
洪流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刚刚云石村口的情景,回想葛姗冰冷绝情的话语,心口又一次传来锥心般的阵痛……
姗儿,姗儿,你好狠心呀,难道你忘了我们一起长大的所有记忆了吗?你忘了我们的相恋与相爱,忘了云石读书的岁月,一起牵手走过春夏秋冬的云石乡间小路?难道你忘记了我们夏夜的月下数星星,辨认星座的夜晚?忘了我们的海誓山盟?姗儿你为何要嫁到冷庄,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如此绝情?姗儿,你爱过我吗?如果爱过?为何要如此待我!我走出大山,学习本领,是为了以后更好建设我们的家园,让云石村真正没有不识字的孩子,让云石村真正的富强起来。然而你却等不及了。如果不是父亲离世,大学毕业归来时,你都是几岁孩子的妈妈了吧,难道葛叔不同意我们的恋爱,还是你觉得你我已经遥远?可是我的心从未离开云石,从未忘了你……
他似乎听不到Lisa的追喊声了,天地混沌,黯然一片,黑沉沉的云朵,似乎要吞噬世间的一切生灵,前方的山路有些曲折,模糊不清……
洪流就那样跑着,跑着,忽然没有了方向,就是一直跑着,耳畔是呼啸而过的山风,和淅淅沥沥的秋雨,悲痛使得他忘记了夜的漆黑。他跑着跑着,忽然感觉身子腾空极速向下坠落……
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在他的脸上,他微微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个木屋里。木屋的墙上悬挂着酒葫芦和腰刀,还有一些动物的头骨等物什。洪流不清楚自己置身在何地,这是哪?洪流动了动身子,他发现自己的双腿不能活动了,不知什么被束缚着,头也动不了,感觉每动一下身子都会传来钻心般的疼痛。他尝试抬了抬胳膊,胳膊尚好还能动。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腿,腿上似乎捆绑着树枝,绑得好像还挺紧的。莫非,我的腿断了,我在哪?腿怎么折的?
正当洪流准备起身看看自己的腿,传来一位女孩的声音:“别动,爷爷说了,没有三个月你的腿骨不会痊愈。”洪流听声辩位,发现对自己说话的少女,正在给一个陶罐下填充柴木,火苗也映红了她红彤彤的脸。少女年芳十八九岁,峨眉,杏眼,樱桃小嘴,面容娇俏,清新可人,头发上插带着花草环,上身穿着兽皮,下身穿着草裙,声音清脆动听。
这个女孩见洪流欲要起身,她如风般飘至洪流的身前,将他轻按着躺了下去,女孩的身法如此敏捷如此翩若惊鸿,令洪流颇为惊诧。
女孩站在洪流的床前说道:“你都昏迷三天三夜了,你总算醒了,还真担心你醒不过来。这里是云涧峡,昨夜我和爷爷在雨中练飞雨剑,你从云崖掉落下来,爷爷施展梯云纵,移花接木的身法推了你一掌,化解了你下坠的力量。因云崖千丈之高,下坠的力量实在太大,你坠落后,爷爷探你的鼻息处,叹道,内息很强大,呼吸连绵不绝,骨骼很好是练武的好苗子,你能活下来,爷爷似乎很高兴,可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是练武奇才呢。”这姑娘狐疑着就要捏捏洪流的腿。
正在二人谈话之际,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大笑着走了进来:“哈哈,朵儿,切莫动手,你武功进步神速,已经让爷爷很满意了,怎么质疑爷爷的话,欺负外人来证明?你这丫头,父母走得早,我都把你惯坏了?明天爷爷教你绵掌,让鸟儿在你的手上飞不脱,石头上按上你的掌印,让你吃点苦头。”
“爷爷,我不怕,练就练。”朵儿撅着小嘴说道。
洪流看着老者向他走来,竟然听不到脚步声,心里暗暗吃惊,老人家的轻功好俊俏,好深厚的内力。竟然能在石头上按手印,似乎以前听爷爷谈起过,只有少林寺主次觉明大师有如此的功力。
老人,鹰眼,剑眉,豹形,鹤立,一身白色长衫立在床头,在胸前运掌,洪流感觉有一股沛然的真气温热着腿骨断裂处。老人给他正骨接骨时,洪流看着老人,泪眼潸然,他瞬时想到了自己爷爷和爸爸都已不在这人世了。
“年轻人,不要悲伤,没有什么坎儿过不去的,没有什么是男人不能承受的,人应该往前看,不要沉浸在过去的悲伤里。”老人的眼睛精亮的,透着长者的慈祥。
洪流哽咽道:“晚辈洪流,无法下地跪谢前辈的搭救之恩,望请前辈恕罪。”
老人哈哈一笑言道:“我东方冉,不说纵横江湖一辈子,但俗世中的那些繁文缛节,老夫也是不在意的,晚生不必多礼。救你,是老夫恰巧赶上,下意识地就推了你一掌。你能活下来,也是命数与天意。”
“哼,爷爷,你那一掌,如秋风拂叶,潇洒飘逸,巧妙至极,我也想学。洪公子的草药已经熬得差不多了,一会儿再将外敷的草药敷上。爷爷,您不是说洪公子是练武的好苗子吗,骨骼惊奇,等公子腿伤好了,我俩一起跟您学绵掌,看谁学得快,练得好!”朵儿说着羞涩地望着洪流,脸颊绯红。
东方冉看到朵儿娇羞的样子,又看了看洪流,眼含笑意:“臭丫头,说话算话,看你练功时再偷懒,爷爷怎么罚你站桩,呵,还有抄写五百遍易筋经。”
东方冉说笑着捋着山羊胡,走出木屋,去了别的房间。
洪流听到易筋经,心头一震,爷爷曾对他说过少林寺有一本练武心经,易筋经。这本经书记载着少林的上乘武功,是历代功力高深的主持总结而出的练功心法。如果能熟悉掌握易筋经,内力大增,功力精进,武功足以傲视天下群雄。但此心经语句精深,晦涩难懂,非一般人可以领悟。
“在想什么,洪公子?”洪流听到朵儿的话,不在想易筋经的事情。
“在想母亲,还有我的大学同学。”
“你家是哪里的?你的大学同学在哪呢?”
“我是云石村洪家的后人,父亲刚刚去世,我莫名其妙从悬崖上掉落下来,我不知道母亲会不会着急担心,我的同学Lisa跟着我跑来着,我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她一个女孩子在林子里会不会迷路,会不会走失,我心里牵挂着她们。”
“喔,那你别担心,一会儿我抽空去山里探寻探寻。Lisa是外国人吗?是你的恋人吗?虽然你的父亲去世了,至少还有母亲,而我从小到大也没见过父母,我是冉爷爷检来的孩子。但我每次问爷爷我是从哪里检来的,爷爷总是含混不说,我总感觉爷爷神色中对我隐瞒了什么,可能与我的身世有关。爷爷最近一直在坐观易筋经上的武功,但有两页爷爷却进展缓慢,有两年的时间因为一两句话破解不了而停滞不前,爷爷说大功告成之时会重返中原。”
“嗯,Lisa是美国人,她不是我的恋人。东方冉爷爷可以去少林寺找觉明大师问询经文呀!”
“不可以,爷爷说这本练武奇书,可能是少林寺丢失的武功秘籍。如果去问少林寺的觉明大师,那不是被人家误解,以为是爷爷偷的呢,据爷爷说,大约在二十年前,有两个江湖人在悬崖边打斗,两人打斗了三天三夜,也未能分出胜负,二人精气耗尽,最终双双落入我们的云涧峡。爷爷在他们的尸身上发现了这本易筋经和推背图。这两奇书可能是他们从少林寺的藏经阁偷出来的。你说爷爷还能去找少林寺的觉明大师吗?那不是没事找事,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朵儿一边说着一边给洪流的腿伤处外敷草药。洪流看着朵儿娇俏可人,温柔善良的样子,心里一暖,这一暖似乎荡涤了他心中所有的悲恸。他想说感激的话语,然而此时此刻的语言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洪大哥,两个月你腿伤痊愈后,你能不能帮东方爷爷研究一下易筋经,你是大学生,文化高,也许那些精深晦涩的经文你能悟透,这样爷爷就能练成了易筋经,回到中原实现他的愿望了。朵儿一生孤苦伶仃,求洪大哥达成朵儿的心愿。”朵儿说着单膝跪地抱拳恳求洪流,拳意诚诚。
“朵儿姑娘,快快请起,莫不说东方老英雄有救命之恩,洪流如若能帮上此忙定会不遗余力的。如今没有你们爷孙俩的施手相救,洪流早已粉身碎骨,成了孤魂野鬼。”
“那一言为定,洪大哥。愿洪大哥早日生龙活虎,恢复如初。”朵儿给洪流的腿骨断裂处外敷好草药后,将陶罐里熬煎好的中草药,倒入碗里,给洪流端来。让洪流恢复内伤的,朵儿说汤药中有在黑风山断魂崖拾到的千年灵芝,还有虎骨,熊胆,人参,可以很快恢复腿骨的。
洪流端着汤药的碗,听到朵儿说到断魂崖的千年灵芝,那不正是父亲在断魂崖摘下来的那支吗?而父亲却因七步倒毒蛇而坠落山谷。他端着碗停在空中,并没有喝,眼里禽着泪。
朵儿看到洪流悲伤的样子,一下子慌了手脚:“洪大哥,怎么了,药很烫吗?还是又想起了洪叔叔?”
“朵儿,你知道我的父亲是怎么死的吗?我从小学习就好,记忆力惊人,思维奇异,我很顺利地考上了华夏国的燕园,学习古生命学,考古鉴别学。父亲为了我的学费,在黑风山的断魂崖采得这个千年灵芝,因此跌落深谷殒命。我喝的不是千年灵芝,而是父亲的血。”洪流哽咽说完眼泪止不住地涌出眼眶。
“洪大哥,我文化少,虽然爷爷教了我一些古籍,识得一些文字,但也从古籍中学会了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叔叔离世了,千年灵芝又被我拾到,你又偶遇爷爷获救,这一切看似偶然,实则是冥冥中的安排。洪大哥,别哭了,你再哭,我的心都被你哭碎了,我不会安慰人,我就知道你是男人,是男人就应该站起来,不能哭哭啼啼的。”
听到朵儿如此一说,洪流用手背擦去眼角泫然的泪滴,苦然一笑,此刻我还能站起来吗?
“咯咯,也是。”朵儿笑着接过洪流的药碗,放在自己的嘴边一边吹凉,一边用羹匙上下翻倒汤药。然后放到洪流的嘴边,一羹匙一羹匙地喂洪流,洪流张开嘴,一勺一勺艰难咽下,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流淌下来……
Lisa不知道云石村口对洪流说那些话的那个女人是不是洪流的恋人。但她的心实在太狠了,洪家遭遇如此状况,她怎么可以在洪流的伤口上撒盐呀!洪流的父亲尸骨未寒,她又如此落井下石,雪上加霜,还能再狠毒一点吗!洪流悲痛难抑,伤心欲绝,一口鲜血从胸腔喷涌而出……
洪流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他转身向山里跑去,谁的眼泪在飞,那是悲伤的眼泪……
Lisa在雨中拼命追赶着洪流,秋雨霏霏,山路泥泞不堪。Lisa越跑越慢,她停了下来,弯腰喘着粗气,虽然她和洪流学了一个月的武术,身子比以往敏捷了不少,但若想追上洪流还是有点困难的。
眨眼之间,洪流没有一点踪影,Lisa的呼喊声被雨声覆盖了。但她依旧没有放弃追逐,追赶了约两刻钟的时间,山里的树木开始深密,光线渐渐黯淡。可Lisa还是没有发现洪流的身影,她特担心洪流会出事,她不停地呼喊着洪流的名字,山里除了雨声,雨水洗刷树木的声音,不时传来不知名鸟兽四处奔窜的叫声,还有自己奔跑时的脚步声,但却没有洪流的回答。Lisa渐渐有些害怕,她不知道是继续往黑暗深处去追赶,还是快速返回云石村,正在她犹豫踌躇不定之时,林子里传来一声狼嚎,打破林中的静寂,让她顿感后背发凉,毛骨悚然,她看到好多绿眼睛正向她围拢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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