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一夜未眠的邱鹤总算熬到天明,他揉了揉满是血丝的眼睛,拖着疲惫的身体出了里间。
现在这个时候还太早,店里还没有什么人,掌柜的也正支起胳膊,昏昏沉沉地打着瞌睡。
邱鹤轻轻敲了一下柜台,掌柜的吓了一跳,脑袋差一点儿撞在柜台上。
掌柜的惊恐地抬起头,眯起眼仔细看了丘鹤一番,才发现原来是昨夜来的客人,他松了口气,随即从后面的酒架上取了壶酒,递给了丘鹤。
丘鹤自顾自地找了个位子坐下,他的肺虽然疼地要命,胸膛里似也快要炸裂了,可他脸上依旧面无表情,就仿佛这具躯体不是自己的一般。
一碗酒水下肚,丘鹤只觉这酒清淡无味,心中不免有些烦闷,他需要酒,更需要烈酒来减轻身体和心灵的痛苦。
当他再抬起头时,薛南幼,慕容熙,冷凝霜三人已经站到了楼梯口。
慕容熙想了一下,试着问道:“你昨夜……”
丘鹤这才想起什么,向三人拱手满脸歉意地说道:“对不起,昨夜我的咳嗽声吵到各位了。”
薛南幼自然是知道丘鹤的病情,他神色虽然凝重,可还是勉强笑道:“丘鹤兄言重了,昨夜我太累了,一沾枕头就睡到方才才醒来。”
邱鹤的房间恰好在慕容熙的隔壁,他昨夜整整听了丘鹤剧烈咳嗽了一宿,这才知道丘鹤的病情实在不轻。慕容熙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劝道:“你得了很重很重的病,喝得不应该是酒,而应该是药,酒只会将你的五脏六腑都侵蚀掉。”
丘鹤沉思良久,忽然笑道:“如果当初这位薛公子遇见我时,也是这样劝我,我肯定早就已转身离开。”
慕容熙听了一头雾水,他向薛南幼投去疑惑的目光。
不料薛南幼却并没有为慕容熙释惑,反而沉吟一会儿,笑道:“这小店的酒有什么好喝,丘鹤兄既然要喝酒,我自当奉陪到底。”
“薛兄,你……”慕容熙疑惑声更盛,明明丘鹤已经病入膏肓,可他却还要使劲地喝酒,薛南幼不仅不规劝,反而还要和他把酒言欢,生怕他喝的还不够好。
待丘鹤长身而起,走了出去,薛南幼顿了顿,才说了一句:“如果一个人的病已经无凡间药石可医,为什么就不能让他好好地喝一杯酒呢?”
慕容熙,冷凝霜这才明白,丘鹤原来已经病地那么重。
冷凝霜咬咬嘴唇,叫住薛南幼,忽然说道:“江南孙神医。“
慕容熙自然也听过孙神医的一些事迹,他补充道:“据说孙神医二十岁就遍读医学古籍,二十五岁更是尽得家族真传,此人的医术不凡,何不找他试试?”
薛南幼背对着两人,说道:“岂只是不凡,传言就是阎王爷见了他,也得乖乖让他把拘来的魂魂带回去。”
慕容熙听了高兴地说道:“那丘鹤岂不是有救了?”
薛南幼却摇摇头,苦笑道:“丘鹤不知曾受过什么重创,他体内的五脏六腑全都受了极严重的内伤。更糟糕的是,他体内的无数条经脉已经死死的纠缠在一起,纵是医道通圣的扁鹊在世,怕也解不开这死结。”
“可不管怎么样,总还是要试试。”慕容熙不甘心地说道。
薛南幼这次沉默的更久了,他见到前面丘鹤随时都要倒下去的身子,喃喃道:“世间药石再好,也医不了一个执意求死的人。”
秋色渐深,染红了街道两旁的树木,几片黄叶离了枝头,一路摇摆,落在了丘鹤的面前。
黄叶虽小,不知怎地,却止住了丘鹤的脚步。丘鹤低下头看着脚下的叶子,似乎又回想起了某个熟悉的地方,某些只怕终身也难以忘掉的事。
这时,一个路上的行人不小心撞在了丘鹤身上,丘鹤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在地上,遥远而痛苦地思绪也瞬间被拉了回来。幸好这行人眼疾手快,连忙扶起他的胳膊,待他站定后,才松手不停地道歉道:“我没注意到兄台站在这儿,差点儿害兄台摔倒,兄台见谅啊!”
丘鹤苦笑着摇摇头,示意没事,他向前走了两步,忽然一股浓烈的酒香钻进了他的鼻孔,他忍不住将步子停了下来。
那行人见丘鹤又停下,以为这人是想让他赔偿,正值踟躇间,只见这人根本没有回过头看他,而是四处张望,像是在另外寻找什么。他不禁好奇地问道:“兄台这是要找什么?”
丘鹤未搭话,但眼睛却突然发亮,似乎是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只见丘鹤转过身向这行人走过来,然后在这行人身后的一家酒楼前定下脚步,他抬头看这酒楼的匾额,匾额上书写道“白云间”。
丘鹤细细咀嚼,配合着迷人的酒香,越思量越觉得这名字实在独特,便跨过门槛,在店小二的迎逢声中上了楼去。
等上了楼,丘鹤目中视野顿觉开阔。
楼上总共有十六张桌子,竟有十四张桌子上坐满了人,剩下相邻的两桌上中还有一桌只坐了两个人,一个是衣着鲜艳且时新的翩翩少年,另一个年长的身上衣料虽然也很不错,可样式却是三四年前的旧款了。
丘鹤不喜与陌生人坐,于是在最后一张空桌旁坐下,问小二将店里最好的酒提两壶上来,又点了七八个别致的小菜。
这白云间虽然生意繁忙,上菜的速度竟也不慢,没过一会儿,酒菜俱已上齐。
丘鹤推开放在面前的酒碗,他将酒放在面前,拉开酒塞,竟直接仰头对嘴往喉咙里灌,酒水漫洒到衣衫上他也毫不在意。
这一口下去,一斤的烈酒就已下了三分之一。丘鹤只觉喉咙,肚中似有一团烈火在烧,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焚烧掉一样。可这种“焚烧”却并没有让他感到难受,反而觉得身体的痛苦减轻了不少。
当他将酒放回桌子上时,薛南幼三人也上了楼。慕容熙四处望了一圈,发现正自斟自饮的丘鹤,他道:“薛兄所料果然不错。”
薛南幼听罢只能苦笑一声。
三人来到丘鹤面前坐下。丘鹤看看三人愁眉不展的样子,拿起一只筷子,敲着碗边,朗声曼吟道:“此间美酒入我怀,与尔同销万古愁!”
听罢,慕容熙心里十分难受,他强忍着止住眼眶中打滚的泪珠,偏过头看向别处。目光定定,最后落在了他对面墙壁上挂起的一幅画上。
这画宽三尺,长约两丈,上面绘着一条奔流的瀑布。这人世之间关于瀑布的画作实犹如如过江之鲫,不在少数,可这幅画却大有不同。只见上面所绘的河流似是河底有蛟龙兴风作浪,搅动起底下的泥沙,水色浑浊汹涌,这气势本来就已是凶险至极,可偏偏河流还自万丈悬崖绝顶之上呼啸而下,气势更是如雷霆万钧,锐不可当,就算隔着画纸似乎都能有溅起的水珠气雾扑面而来。
慕容熙不是一个很懂画的人,可他见到这幅画内心也被这气势震撼住,再看画右上方还题着一首王之涣的诗,其诗书道:“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字体遒劲大气,慕容熙更觉心中升起一股直冲霄汉的豪气。
这时,小二将添置上来的三副碗筷送到丘鹤桌前,抬头一看发现慕容熙正呆呆地瞧着那幅画,陪笑道:“原来这位公子也是懂画之人。”
慕容熙挠挠脑袋,尴尬笑道:“我幼时贪玩任性,恨不得整天都在山里玩耍,哪儿坐的住,学什么书法。不过此画意境开阔辽远,气势磅礴,看来此间主人定是个豪爽的汉子了。”
岂料那小二微笑着摇摇头,示意慕容熙说错了。
慕容熙正感好奇,待开口正要问说错了什么,那小二转过话题,他指了指丘鹤手中的酒,忽然说道:“几位客官若是能猜对这酒的名字,我们掌柜的自然出来给各位答疑解惑。”
坐在丘鹤左边的薛南幼一听,也来了兴致,他见慕容熙冥思苦索,将当世几十种名酒都说了个遍,可小二却均笑着摇摇头,看来这酒确实少见。
薛南幼独自倒了杯酒,他将这酒先放到鼻尖细嗅,只觉的一股浓郁的酒香直扑他的鼻腔,他的眉头不由微皱。这酒纵是闻着也辣鼻,更何况饮下去?薛南幼微微倾斜杯子,仅仅浅酌了一口,滋味果然如他所料,这不知名的酒烧的喉咙阵阵发烫,不禁出了一身的热汗。不想,这热汗一出,薛南幼顿觉四肢通达,扭扭胳膊,动动关节,竟无丝毫滞涩之感,他心下不禁一阵畅快,觉得这酒着实神奇,竟还有排毒养身的功效。
“怎么样,几位公子,可想出这酒的名字?”小二笑道。
慕容熙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苦笑道:“这酒虽酒烈烧喉,但却有通泰全身的功效,而又非名家之作,想来是传自自家先辈的酿酒之法,外人又如何猜得出?你们这不是难为我们吗?若要我们猜,至少也得有所提示才对。”
但那小二却依旧微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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