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慕容熙与小二争执时,薛南幼也瞟过眼,看向墙壁上悬着的那幅画,不禁暗自点头。
他将视线又投向题表上的那首诗,嘴里默念了一遍,细细咀嚼之下,觉得此诗意境深远,尤其是前两句,和画上所绘奔腾的黄河瀑布相得益彰,他忍不住将前两句又默默念了两次。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白云间!”薛南幼这时发现这几个字和这酒楼的名字竟是一样的!
“难道是……”薛南幼眼光一亮,暗自私咐道。
薛南幼嘴角轻斜了一个弧度,却没有逃过冷凝霜的眼睛,她望了薛南幼一眼,一时性起,也起了捉弄之心,只听她淡淡说道:“这位薛公子想必已经猜出了这酒的名字,何不说出来,也不要让店家小瞧了我们!”
邻近的人被冷凝霜清冷的声音所吸引,见她虽然是男子打扮,但脸颊敷雪,目露寒霜,一看就是位美丽的姑娘。眼见着这位美丽的姑娘口中提到什么“薛公子”,他们略带敌意的目光齐刷刷看向薛南幼。
薛南幼再大的场合也经历过,又怎么会惧怕这些莫名的敌意呢?只见他不慌不忙地又端起酒杯,与丘鹤轻轻碰了一杯,随后仰起头一饮而尽。
他本不胜酒力,这两杯烧喉的烈酒下肚,脸色顿时变得通红,他借着这股酒意,微笑道:“大家请看这幅画。”
众人纷纷将目光转到墙壁上悬着的画上,知道酒名字的人眼色忽然不断变幻,显然已经知道薛南幼已找对了地方。而不知道的人却一脸茫然,都在等着他解疑释惑。
只听薛南幼继续说道:“这幅画磅礴大气,气势恢弘,加上题表上那首王之涣的名作,更是相得益彰,回味无穷。”说着,他将诗的前两句又念了一遍,“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一些新客疑惑地问道:“诗到是好诗,可这与酒又有何关系?”
薛南幼笑着解释道:“既然此间酒楼名曰白云间,那这酒又该叫什么呢?”
听到这儿,慕容熙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对应这首诗的,此白云间既是彼白云间,那此万仞山就该对应着彼万仞山了?只是这酒名万仞山,叫起来未免觉得有些奇怪拗口。”
这时,一阵清脆的掌声从楼梯口传了上来,一位女子走了上来,薛南幼四人望了过去。那位姑娘年芳约摸二十,穿着一件大红色衣衫,她将发髻盘起,鬓上除了斜插一支普普通通的碧绿色玉钗以外再无装饰,看起来简洁而又落落大方。只见她拱手行礼,对着薛南幼梨涡浅笑道:“这位公子好学问,竟然猜出了这酒的名字。”
薛南幼连忙回礼道:“在下才疏学浅,能猜出来实属侥幸,做不得数的。”
这位姑娘笑道:“公子不必过谦,不管怎么样,既然你猜出来了,我自当信守诺言,免去这一桌的酒菜钱。”她又将目光看向慕容熙,说道,“这酒之所以叫万仞山,还是因为我爹的缘故。他老人家一生酷爱王之涣的诗句,尤其对墙上这首更是情有独钟,这才将家传密法酿制的酒称作万仞山。”
慕容熙道:“原来如此。”
这姑娘吩咐小二又拿了一壶酒来,满满灌上一大碗。只见她端起酒来对薛南幼四人朗声笑道:“你们读书人不是有句话叫什么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吗?来来来,我敬各位远方的朋友一杯!”说完仰头,咕噜几声,这一大碗酒就滚滚倾入这姑娘的肚子里。
薛南幼,丘鹤,慕容熙三人方才喝过这酒,自然知道这酒的厉害之处。没想到这位举手投足间都是英气的姑娘喝完后,脸色竟没有丝毫变化,当真是海量。丘鹤自是不会迟疑,待这姑娘刚将碗放下,他就立刻抱起酒壶狂饮起来。许是因为喝得太猛,丘鹤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苍白的脸上又浮现出病态的嫣红。
“这位兄台是……”这位姑娘迟疑道。
薛南幼勉强笑道:“我这位朋友身染不治之症。”
这姑娘仔细打量了丘鹤一番,眉头微蹙,道:“这位兄台既然身患顽疾,就该寻医问药,又怎么能再沾烈酒,加重自己的病情呢?”
这时丘鹤已经缓过来,他倒了一杯酒,微笑道:“多谢姑娘关心,在下的身体在下自然知道,实在已无药石可解。再说就算有这样的世外神医在,在下也没什么兴趣求他医治。”
这姑娘暗暗纳闷,这人明明已快不久于人世,却丝毫不以为意,简直是执意找死,她眼睛一动,道:“江南孙神医家传医术渊博,他老人家与我爹乃是至交,或许我可以帮你说说话。”
丘鹤听罢连忙摇摇手,笑道:“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萍水相逢,实在不必为我这样一个将死之人大费周章。”
旁边站着的小二见这人一直拒绝少掌柜的好意,眼珠鼓起来,瞪着丘鹤说道:“我家少掌柜的一片好心,你这家伙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呢?”
这姑娘却似已明白,这人不知经历了什么痛苦的事,早已不想活下去。所以纵然这世上还有人能救他,可他自己却不愿救自己了。她微微摇摇头,叫住小二,转过身独自下楼去了。
小二临走时,还不忘回过头来瞪着丘鹤,语气不善地说道:“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人,我只求以后也莫要再遇到你这样不识抬举的人!”
薛南幼,慕容熙,冷凝霜三人相对无言,而丘鹤却恍若未闻,依旧自斟自饮,只是在他仰起头,别人看不见他神色的时候,他的眼睛深处才会露出一抹转瞬即逝淡淡的哀伤。
众人见老板娘下了楼,也都将目光收了回去。虽然还有些年轻人后生偷偷瞧着冷凝霜,但在见她轻而易举地将一截竹筷按进桌子里,这些人赶紧将头转了回去。
这时,邻桌的菜已经上齐,那个衣着稍旧的公子见到桌上的菜快要堆满整张桌子,忍不住皱眉说道:“三弟,每次都点这么一大桌子菜,我们俩怎么吃的了?”
那被称作三弟的公子满不在乎地说道:“大哥,咱们陶家身为这延陵城的首富,出来吃饭自然不能失了身份。况且,这桌酒菜又值得了几个钱,何必大惊小怪的?”
陶家大公子摇摇头,道:“三弟你是生下来就没过过苦日子。想当初那时候爹刚来延陵的时候,我们一家上无片瓦遮雨,下无立锥之地安身……”
他话刚说到这儿,陶三公子赶紧打住他的话,不耐烦地说道:“得得得!大哥,我听你说这事都说了千百遍了,可咱们家现在钱财几辈子都花不完,还用得着和自己过不去吗?”
陶家大公子叹了口气,他知道老三从小锦衣玉食,自然不会真正了解那时候的苦楚。他定了定神,又说道:“二弟如今犯了人命还在狱中,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陶三公子听罢放下筷子,他沉默了一会儿,安慰道:“大哥不用担心二哥,俗话说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爹总会有办法救他出来的。”他见大哥依旧愁眉不展,继续说道,“前几日我托人安排好了,除了住的不舒服,其他一切都还好,不会苦了二哥的的。”
陶家大公子点点头,喃喃说道:“只盼咱们三兄弟能够早日团聚。”
这话题提起,两人都没了吃饭的胃口,他们随便动了动菜,就放下不吃了。陶家大公子见这菜大多还未动,就这样丢弃了未免有些可惜,于是吩咐小二将菜打包带走,陶三公子见状,神色虽然不悦,可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待两人走后。一直沉默地薛南幼忽然说道:“看来陶家是要竭尽全力也要救出陶宗仪。”
慕容熙道:“那位柳大人既然号称青天大老爷,想必不会有所偏袒的吧?”
薛南幼悠悠说道:“陶家全力以赴的想要就出陶宗仪,而这位贪图名声的柳青天按理说又绝不会让陶家将人救出来。既然如此,我倒是很好奇,这陶家的矛与柳大人的盾相较,到底谁更胜一筹。”
“如果柳大人的盾抵挡不住陶家的矛呢?”慕容熙忍不住揶揄道。
薛南幼收起笑容,神色变得肃然,只他说道:“我所坚守的就是我所信奉的。既然世道不公,那么我只好替天行道了。”
说完长身而起,下了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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