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窃闻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
高忠知道白玉京一直在关注大礼仪之事,所以特意找人将张璁的奏疏拓了一份,白玉京仔细观瞧,只见洋洋洒洒一大篇,没有华丽的辞藻,也没有特殊的修辞,只用最普通的语言,叙述一个道理:
这天下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孝顺,孝顺的表现就是尊亲,而尊亲的表现就是以天下养。皇帝应天顺人,嗣登大宝,这件事确实是孝子之心,却身不由主,不得不以国事为重。然后朝议说皇上入嗣大统,应该称呼孝宗皇帝为皇考,称呼兴献王为皇叔父,兴献王妃为皇叔母,所依凭的不过是汉定陶王,宋濮王旧事,说什么为人后者便要为人之子,不得再顾及其私亲。
遵照圣谕,说此礼事体重大,需要博求典故,务必合乎礼仪,臣从此谕,便能够仰望到圣上纯孝之心。
观朝议之言,其实有点强词夺理,不合今时,党同伐异,其实没什么道理,臣不敢赞同。
比如天下不可能有没有父母的天子,臣冷眼旁观,深深为皇帝痛心,不得不站出来替圣上辨明此事。
《礼记》上说:“礼非从天降也,非从地出也,人情而已矣。”所以圣人制礼也是根据人情来定亲疏决嫌疑区异同明是非的。大汉之哀帝,宋之英宗,乃定陶王宋濮王之子,当时汉成帝和宋仁宗无子,提前便立为了皇储,早早便接入皇宫,与亲子无异,所以师丹和司马光的论调在当时是可以的。今时不同以往,先帝早已嗣孝宗皇帝十七年,中道崩殂,而廷臣遵照祖训,奉遗诏,迎取圣上入继大统,根据的正是天下者祖宗之天下,天下之天下的道理。
祖训有云:“凡朝廷没有皇子,必须按照兄终弟及”的原则。孝宗皇帝是兴献王的皇兄,兴献王呢,则是孝宗皇帝的亲弟弟。圣上呢,是兴献王的长子,如今先帝无子,以次属及,则圣上才有的天下,便如高皇帝所赐一般。
所以遗诏中直接便道:兴献王子伦序当立,并不曾明确说明是孝宗之后,比起汉哀帝宋英宗提前养在宫中根本就不一样。
或者有人说孝宗德泽广布,不能无后,没错,孝宗确实不能忘。但假如兴献王仍旧在世,圣上即位改称孝宗为皇考,那兴献王作为孝宗皇帝的弟弟,岂非也将无后吗?
圣上称亲生父亲为皇叔父,鬼神都得感觉奇怪。称兴献王妃为皇叔母,见面之时,必行君臣之礼,那圣上岂非不孝。
《礼记》里说“长子不得为人后”,况且兴献王只生了今上一人,利天下而为别人的后代,圣上岂非要自绝亲生父母之义?
所以呢,圣上继统先帝而得尊崇孝宗皇帝是可以的,若是说嗣孝宗皇帝而自绝其亲则于理不合。
要知道继统和继嗣是不一样的,不一定非得父死子立的。汉文帝是以弟弟的身份继承的汉惠帝之位,汉宣帝继承皇位,则是以汉昭帝皇兄的孙子的名义。假如一定要强夺父子之亲,然后谓之继统,那古代有称高伯祖,皇伯考的,都不能说是继统了。
所以说,礼,时为大,顺次之,不时不顺,则非人情也,而非人情,便是非礼。
……
最后张璁献上计策,说是按照上边的这些说法,最合适的便是给兴献王在京师立庙,然后称其为本生皇考,称兴献王妃为本生太后,如此一来,两边都是父母,两边都得尊奉,“则大伦正而大礼定矣!”
“张禀用拍的一手好马屁,可惜上的却不合时宜,好不容易大礼初定,皇帝准备认输的时候,居然选在此刻上疏,他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白玉京看完奏疏,冷笑着说道,他真的被气坏了,原本朱厚熜那边都准备偃旗息鼓了,这下好,有了这封奏疏,肯定便如同又往朱厚熜心里添了一大把柴火,想要彻底将礼仪之争揭过顿时便成了泡影。
事情好像又回到了原来的轨迹。
而这绝对是白玉京最不愿意看到的。
“我倒觉得,马屁归马屁,这个张璁说的好像还挺有道理的。”
“不过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罢,皇帝什么态度,知道么?”白玉京余怒未消,没好气的问道。
高忠说道:“据说陛下览奏大喜,直呼他们父子终于可以得以保全了。”
“首辅大人那边呢?”
“首辅大人大怒,听说把他最喜爱的那只汝窑瓷杯都摔了。”
“如此说来,此奏疏乃是张璁在朝会上递的,根本就没走通政司的路子?”
高招点头道:“正是如此,说来这姓张的胆子还真是不小,不过一个小小的礼部观政,居然敢在朝会之上越过多个部门直接给陛下递上这么一封奏疏,我估摸着他这前途估计算到头了,最好的结果也得被打发到南京去养老。”
“这都是轻的,老子恨不得现在就找把刀子去宰了他。”
高忠嘻嘻一笑:“不至于吧,我可是听说了,张璁这奏疏上的内容,得有多半还是你的功劳呢。”
“此一时彼一时,当初我是急着结束这场大礼之争,这才去找张璁,希望他能替陛下提供一些理论上的依据,现在陛下连罪己诏都下了,眼看这场争论便要落下帷幕,张禀用倒好,这不诚心是唯恐天下不乱嘛!”
“你又来了,理不辨不明嘛,都跟你一样无父无母倒好了,既然陛下有父母,自然要把这个亲疏远近区分清楚才好。”
高忠说道,此事他和白玉京没少争论,自然知道白玉京的想法,只是却一直觉得无法苟同,此刻说起,不免又想着跟白玉京争论一番了。
白玉京却没有跟他争论的心思,说道:“我只知道,无论最终结果如何,这事儿都不值得浪费太多的精力。多少大事儿等着咱们去干的,不过就是个名头罢了,谁退一步又有什么关系嘛!”
“你这就是歪理邪说,我就想不通,如此重要的事情,怎么到了你这儿反倒无足轻重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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