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实用主义者,不想看过程,只愿意看结果。而且总的来说,我受孟子的影响更大一些,孟子他老人家早就说过了,‘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皇帝认谁当父亲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只要他真的能够将百姓放在心里,那他就是个好皇帝,相反,他就是个昏君。”
高忠下意识的回头张望了一眼,窗外夏日炎炎,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小鸟不知躲在大槐树的哪个枝丫间欢快的鸣叫着。
没有旁人,看奏疏的时候白玉京已经将张红光他们赶跑了。
“你的胆子太大了,这种话可不是做臣子奴才的可以随便说出口的。”
白玉京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一下,说道:“你才知道我胆子大么?忘了当初先帝在位之时,你跟我在观花殿外的廊子里议论他时的情形么?”他本来还想说,褪下黄袍,其实皇帝也是普通人来着,又恐这话太过惊世骇俗吓到高忠,话到嘴边,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当然忘不了。只是孟子在我朝乃是禁忌,他的言论,以后听着外人的时候,你还是少说为妙的好。”
高忠有些言过其实了,四书五经当中,孟子的篇章还是存在的,只不过是被阉割了一番罢了,君权神授,至高无上的年代里,他的某些言论确实有些太容易触动统治者内心最敏感的那根弦了。
他不欲和高忠就此争论,顺从的说道:“我知道的,这不是没听着外人嘛,要是连你我都不能相信,那这个世界上也就没有谁是值得我信任的人了。”
“我是不是得感激涕零,抱着你痛哭一番啊。”高忠是个比较直的爷们,并不习惯表达自己的感情。
白玉京呸了一口道:“你快得了吧,我跟你可不一样,我喜欢的是女人,对男人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谁说我喜欢男人了?”
“那人家春姑姑对你那么好,你怎么就无动于衷呢?”
“我就知道你得提她,你没听说过元九那首诗么:‘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可不像你,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话题不知怎么就歪了,两个人却恍若未觉,白玉京甚至还给高忠讲述了一番自己关于感情的见解,等到反应过来时,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
“两个宦官谈论感情,外人听到非笑出大牙不可。不说了不说了,还是说说张璁那道奏疏吧。”高忠苦笑着将话题扯了回来。
白玉京沉默了,良久才苦笑着道:“此疏一上,朝廷再无宁日了。”
“小小一个礼部观政,不至于吧?”
“有理不在声高,不信咱们就走着瞧。”说这话,白玉京忍不住轻轻的叹了口气。
怜花姑娘也在叹气,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绣楼,换上了一身儿轻薄的纱衣,支着下巴望着楼下的池塘发呆。
她的岁数其实已经不小了,三十多岁的女人,这个年代里是已经可以自称“老身”的,不过岁月却好像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太深的痕迹。她的头发依旧乌黑,高高的绾着,头发上插着两只长长的金色的步摇,衬托的她的脸色愈发白皙。
但她自己知道,光洁的只是表象罢了,虽然极力的控制,身材却已经不可避免的走样了。
原来国公爷最喜欢的平坦小腹已经不再平坦,高耸也不再高耸,红樱桃成了紫葡萄……他已经快半年没有留宿过梅园了吧?
美人已迟暮,官人纳新欢。
没啥悲哀的,不过有些悲凉罢。
如果不是还稍微有些挣钱的小才能,等待自己的会不会和公爷别的那些小妾一般,娶时如明珠,弃时如敝履呢?
应该没有意外啊。
还是黄安人好命,嫁的如意郎君,生同衾死同穴,就是没有孩子都能当上母亲。
自己呢,甚至不敢生孩子。
怜花胡思乱想着,忍不住收回视线,又扫了一眼已经被翻了好几遍的白玉京给她的那份关于银号的规划,忽然拿起来仔细的摩挲着,良久良久,毅然掏出火柴,将其一张一张的点燃。
火光在特意找来的火盆里跳动着,青烟袅袅,犹如她此刻的心情。
良久,火苗终于熄灭,只余半盆余烬,端起来开窗倒了出去,余烬随风飘荡,落入池塘,再也难寻半点踪迹。
然后怜花将火盆顺手也扔出了窗外,走到梳妆台前打扮一番,换好衣服,扑上香粉,下了绣楼,再次踏上了那条通往梅园前厅的小径。
她走的很快,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宝大祥的掌柜崔秀明居然在玉熙宫,此人原在御马监管理皇店,精于算计,白玉京用三尺珊瑚树才硬从谷大用手里挖过来的。
“小白啊,你回来的正好,崔公公正跟本宫诉苦呢,非要辞了差事,想回御马监呢。”夏氏皱着眉头对白玉京说道。
吴氏和沈氏都没在偏殿,只有娇娇一个人站在旁边伺候,见白玉京进门,大眼睛猛的便亮了起来。
白玉京偷着给她使了个眼色,这才上前两步把跪倒在地给他见礼的崔秀明搀扶了起来:“老崔啊,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嘛,你就敞开的给咱家收地,赔多少钱也跟你无关,我跟娘娘都不怕,你说说你怕个什么嘛!”
崔秀明哭丧着脸说道:“厂公,道理卑职都懂,可咱们手里如今的地实在是太多了啊,这不,今天早晨下边人报告,说是又有六十多个受灾的小贩儿卷了银子跑路,地不过三十来亩,上千两的银子却打了水漂。这也就罢了,权当咱们做善事,最可恨的是那些城里在外城有地的富户们,觉得有利可图,也来凑热闹。就比如那寿宁候吧,山川坛附近那百十亩地几乎都是乱石岗,种啥也不长,离城又远,居然也找了灾民当替身来咱们银号贷银子,不给吧,规矩早就定出去了,给吧,纯粹就是扔钱打水漂儿啊!”
白玉京眯眼问道:“这样的情况多么?”
“也不算太多,毕竟如这哥俩这般脸皮……咳咳,不过全算下来,也得有千八百亩了。”
“不就五万两银子么,全都给我拿下来……嗯,这种情况得改个合约,不说借贷,直接就是买卖契约,爱签不签!”
“那他们更巴不得了,厂公,不能这么干啊,您若执意如此,还请您另请高明吧,卑职实在是吃不住劲儿了。”崔秀明说话的时候都快哭出来了,他实在怀疑,这白公公不会是吃错药了吧?不然怎么能做出如此荒谬的决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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