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内廷混出点名堂来的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他们好像每个人都有一种猫科动物般的警觉,能够早早的通过一些蛛丝马迹提前发现危险。
所以对于裘万里的话白玉京并不感到特别的意外。
“老裘,谢谢你的提醒,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裘万里点了点头,他觉得说的已经够多的了,至于白玉京究竟能听进去多少,其实他并不是特别的关心。
就在白玉京去蚕池视察的时候,慈宁宫也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杨大人免礼吧,自从新皇帝即位,你已经很久没来本宫这里请安了,真是稀客啊!”张太后笑眯眯的对跪在地上叩头的杨廷和说道,话语里头却带着浓浓的怨气。
“新君即位,政务繁忙,老臣也是迫不得已啊。”杨廷和从地上爬了起来,稍微解释了一句。
“伟伟,给杨大人倒杯茶来。”张太后吩咐道。
李伟伟答应一声,大步出了暖阁。
“坐吧!”张太后随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杨廷和并不推拒,道谢之后,提起袍角坐到了离着张太后最近的那把椅子上。
少顷,李伟伟也端了茶进来。
“你先退下吧。杨大人政务繁忙,今日前来,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张太后说道,前边那一句自然是针对的李伟伟。
暖阁内本就只有李伟一人伺候,待他退下之后,便只剩下杨廷和与张太后二人了。
“太后娘娘料事如神,实不相瞒,老臣今日前来,确实有事相求。”
“怕是为的那白玉京来的吧?”张太后悠悠说道。
杨廷和毫不惊讶,拱手道:“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娘娘法眼,那姓白的小子忘恩负义,居然帮着陛下,想立兴献王为皇考,是可忍孰不可忍,还求娘娘降一道谕旨,免了他的差事,罚他去给先帝守陵去吧!”
“怕不是那么容易吧?他的名字本宫耳朵早已听的起了茧子,现如今新皇帝对他器重的很,本宫身份尴尬,不好插手此事啊!”
老狐狸精。
杨廷和暗自腹诽,却也在他意料之中,再次拱手说道:“娘娘有顾虑,老臣十分理解,只是白玉京毕竟是先帝亲口御封的东厂厂公,虽多了个署理的名头,却也有不少人支持,比如御用监的张永,惜薪司的高忠……甚至文臣当中也有不少,例如兵部尚书王宪就在今早公开支持他继统不继嗣的言论,若是再不加以打击,此消彼长之下,弄不好陛下就真的要认兴献王为考了啊!”
杨廷和说的语重心长,张太后却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说道:“其实新皇帝想给他的父母一个名分也算情有可原,不过是宗庙里多个牌位罢!”
“兴献王当了皇帝,那兴献王妃呢?身为皇帝的正妻,难道不给她太后的名分?将来到京之后,紫禁城内两个太后娘娘,到底以谁为主,又以谁为辅呢?”
张太后脸色瞬变,却又倏忽既逝,笑道:“再怎么说,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杨廷和暗自冷笑,拿出了杀手锏:“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如今的皇帝可是人家蒋妃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易地而处,太后娘娘,若您是臣子,您又该如何抉择?”
张太后的心防终于被这句话击破了,再也无法保持镇定,长身而起,来来回回的兜着圈子,半晌后方停到杨廷和面前,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说道:“嫡庶有别,此乃祖制,皇帝继承的是孝宗皇帝一脉,皇考便只能是孝宗皇帝,此事,容不得商量。”
“太后娘娘圣明!”
冯国华这几天过的十分舒心,对一个教书先生来说,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碰上一位天资聪颖的学生了,何况他一下子就碰上两个。
当然了,唐顺之教给他的那些从所未闻的知识也让他好像一下子踏入了某种奇异的空间,这种感觉很好,就像一块快要干枯而死的植物忽然遇到了清水一般。
但这种好心情维持到今天中午来到王氏家授课时便结束了。
他阴沉着脸将甄超叫到自己的面前,冷冷的问道:“为什么打架?”
甄超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右手用白布包裹着,隐隐有紫红色的血迹渗出,衣服倒是换成了新的,这肯定是王氏的功劳,这个女人哪儿都好,就是心眼儿太软了些,肯定不知道有句话叫慈母多败儿。
王氏坐在屋里不安的听着外边的动静,对于读书人,她有种天生的敬畏,更何况冯国华还是白玉京的弟子,就连赵振宇都对他恭敬有加了。
若涵怯怯的扒着门框看着,她从来没有见过先生的脸色如此难看过,暗暗替甄超祈祷着,心说待会儿先生可千万不要再打他就好了。
甄超不说话,他确实是个聪颖的孩子,识字,会算术,对于这几日冯国华教的东西总能举一反三,但他从来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实在需要交流的时候,也仅仅用笔写下来。
冯国华知道他的故事,所以问话的同时便将手中的折扇递了过去,示意他写在地上。
接过扇子,甄超用力的握紧,腮帮子微微鼓起,却并不弯腰蹲身,而是低着脑袋,仿佛没有听到冯国华的话一般。
“不说是吧?很有骨气嘛!”冯国华冷笑着说道,从甄超手里一把抢过扇子,厉声喝道:“伸出手来!”
甄超毫不犹豫的就将手伸了出去。
“啪!”
“啪,啪……”
冯国华的扇子沉甸甸的,乃是多年的老竹为骨,打在甄超稚嫩的掌心,不过五六下,他的掌心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肿了起来。
“还不说么?”
甄超紧紧咬着下唇,豆大的汗珠布满额头,胳膊绷的紧紧的,偏偏却不往回收,只是别着脑袋,闭着眼睛,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不会讨饶的孩子性格坚毅,往往却要承受更多的苦楚。
小孩儿打架嘛,本来也算不得多大的事情,但甄超的反应却让冯国华的气愈发不打一出来,他高高扬起手中的折扇,再次重重的打了下去。
“啪!”
“啪!”
“不要再打了先生!”若涵再也忍不住了,从门口冲过来,一把抱住了冯国华的胳膊。
“松手!”
“不,我不松,哥哥没错儿,先生冤枉哥哥了,要不是那个姓杨的出言不逊,说白公公的坏话,哥哥也不会打他……”若涵眼泪挂在睫毛上,仰着下巴倔强的说道。
冯国华胳膊一软,打断若涵问道:“哪个姓杨的?他说你师公什么坏话来着?”
若涵先吐了下舌头,不好意思的道:“弟子又忘了叫师公了……就是街口那家自称是首辅大人远房族亲的杨主事家的大儿子,先前经常欺负弟子,后来甄超哥哥来了之后打过他一次便老实了。
谁知道今天中午他不知道又犯了什么疯病,居然找了几个跟他不错的找上门来,当时娘亲不在,哥哥不想跟他们一般见识,结果他们居然说师公马上就要倒霉了,我们再也没有靠山了什么什么的,哥哥气不过,这才跟他们打了起来。”
别看若寒岁数要比甄超小两三岁,却是个伶牙俐齿特别聪明的小姑娘,一番话说下来,居然连个磕巴都不打。
冯国华的眉头高高的皱了起来,拉过甄超的手轻轻的摩挲着,丝毫没有留意疼的甄超呲牙咧嘴的表情。
他忽然松开了甄超的手,高声对着窗户说道:“对不住了大娘子,我有点事,今天下午的课便免了吧!”
说罢也不等里头王氏回话,转身匆匆出了院子。
甄超转身追出两步,听若涵背后一叫,顿时又停了下来。
“先生真坏,把你打的这么厉害,居然连个歉都不道!”若涵毕竟岁数还小,见甄超停住,急忙冲了过来,一边抱怨一边抄起他被打肿的那只手嘟着嘴轻轻吹气。
“呼——呼——疼的差些了么?”
甄超爱怜的看着她,嘴角翘起,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神色很快又严肃起来,扭回头看向大门,可惜冯国华走的匆忙,早就没了踪影。
冯国华没有急着去见白玉京,而是去从前官场上的朋友家里挨头串了一遍,他人缘儿本就不错,虽然有几个听他说起白玉京时支支吾吾,不过到底还是有几个交情特别好的告诉了他实情。
“联名弹劾先生?为什么?”唐顺之不解的问道,这两天他一直潜心研究白玉京教给他的东西,连他父亲离京都只是送了一下,对外界的知识根本就没有关注。
“还不是因为大礼之争呗,先前张璁上疏支持陛下认生父为考,对外便说是先生的意见,先生却从来都没有承认过。原本倒也相安无事,结果那天晚宴上鞑靼使者不知受了谁的蛊惑,点明先生便是继统派的幕后支持者,这下便彻底激怒了那些继嗣派,他们便决定联名弹劾先生……”
“仅仅是因为这件事情而弹劾的话,先生应该不会受到多大影响吧?”
“关键的问题是,一直未曾发表过意见的太后娘娘上午的时候忽然传下了一道懿旨,内容十分简单,以《礼》说事:在前为君的就是父母,亲生父母应称为伯父母或叔父母。不仅丧服等次要降格,称号也应有不同,此乃人伦大礼,希望陛下不要固执己见,全私情,而废家国之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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