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到底还是亲自带着太后卤簿将蒋妃接进了紫禁城。
听到消息之后,内阁内原本正在议事的人全部沉默了下来。
杨廷和摸索着自怀里摸出一根卷好的烟卷儿叼在嘴里,掏出火机点燃,深深的吸了一口,让浓浓的烟雾在肺里打了一个转后,方才缓缓的吐了出来。
烟雾变的成了淡青色,很快消散在空气之中。
“也许我们真的错了。”
蒋敏和毛澄同时抬起头来,诧异的看着杨廷和。
毛纪本就看着杨廷和抽烟的动作发呆,闻言激灵了一下,匆忙问道:“不知大人此话何解?”
“孝顺父母,毕竟是人之常情啊,怎么能因为当了皇帝,就要弃之不顾呢?”
“大人的意思是……?”毛澄的眉头高高的皱了起来,隐隐有些不满的问道。
“各退一步吧,陛下称孝宗皇帝为考,太后娘娘为母,称兴献王和蒋妃为本生父母,诸位以为如何?”
一边是嫡父嫡母,一边儿是本生父母,倒也说的过去。而且如此一来,也算是满足了朱厚熜的孝心,若他还不满足,可就属于无理取闹了,到时候众臣也有话说。
明白到杨廷和的意思之后,众人齐声称善,蒋冕问道:“那白玉京呢?”
毛澄跟着说道:“此子今日既然敢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儿谏言支持陛下,那就是铁了心的要跟咱们对着干了,所以我觉得还得按照既定的计策来,绝对不能放任。”
迎着毛澄探寻的目光,杨廷和微微额首:“你们安排吧,迟则生变,越快越好,借着太后娘娘懿旨的余威,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就要让他永无翻身之地。”
蒋冕等人郑重的点了点头。
“至于那个张璁嘛,”杨廷和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贵州龙场自从王守仁离开之后,驿丞的缺就一直没有补上,王守仁龙场悟道,希望他张璁也能悟出些什么!”
白玉京谏言表达了对朱厚熜的支持之后并没有回玉熙宫,而是径直来了东厂。
高忠对他的行为表达了极大的支持,赵振宇没说什么,但瞧他忧心忡忡的样子,想来对白玉京的行为并不看好。
“要死卵朝上,有什么大不了的?多不过就是一死,二十年后,照样又是一条好汉!”高忠也瞧出来了赵振宇的担忧,慨然说道。
有时候白玉京真的有点儿怀疑,这高忠哪儿像净身的内官啊,说起话来比那些没有净身的男人都爷们儿。
他偶尔会将高忠和司马迁联系起来,有些人的身体虽然被阉割了,但他的精神并没有被阉割,从这一点来说,这两个人确实有相似之处。
“何泽怎么样了?”
白玉京没有接高忠的话茬儿,表现的十分平静,但他的心里十分清楚,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关于大礼之争的时间节点他记的并不清楚,不过按照事情发展的态势来看,想来也应该到了继嗣派退让的时候了。
但退让肯定是有条件的,一个弄不好,他自己就成为了其中的筹码。
那又如何呢?
他早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肯定没有死亡的威胁,谷大用那种对于国家毫无贡献的人都只不过是充孝陵净军,他这个先帝寄予厚望之人肯定没人敢要他的命——起码明面上没人敢。
剩下的无非两种结局,第一,降职,第二,离开京师。
仔细想想,好像都没关系。
十七岁的厂公确实有点儿扎眼,枪打出头鸟,谷大用魏彬他们一直针对,很大一部分原因估计就是因为嫉妒。
地位低了就不一样了,只要玉熙宫的生意还在,迟早有翻身之日。
闷声发大财嘛。
离开京师也不错,瞧继嗣派今日的动作,大礼之争估计短时间内是结束不了了,那就让他们去争,隔岸观火,不亦乐乎。
“我也很关心这家伙,万想不到他闷不声的居然做了这么件大事,实在是让人佩服。”高忠说道,接着神秘兮兮起来:“你还不知道吧?人家之所以做了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其初衷可全都是因为你。”
“哦?”白玉京挑了挑眉:“此话怎讲?”
“那天晚上何泽去找谷大用有事儿,嗯,勇士营军饷的事情,结果你猜怎么着?竟然正好让他碰到谷大用和蒋冕他们吃饭刚回来,蒋冕还送了谷大用一株四尺多高的珊瑚树,其目的自然是内外联合,一起对付你。何泽对你敬佩有加,实在不愿意看到你被他们联手打压,正好他早就看内廷如今这些印把子们不顺眼,搜集了他们不少的罪证,干脆就越过司礼监,直接交到了陛下的手里。”
“谁跟你说的?”白玉京问道。
高忠说道:“何泽亲口告诉我的……你也甭觉得何泽有心计,人家这也是算是冒着生命危险相助了,换成是我,也得想办法让你这正主儿知道。”
“我明白,何公公高义,我这可真是生受他了。回头给朱宸送点银子,当前这个情况之下,陛下估计不会放何泽出来,不能让他在里头受罪。另外,陛下那边我肯定是要给他说话的,争取尽快把他从那里弄出来。”
“陛下肯定不想杀他,不然当时就动手了,但何泽这回一下子得罪了那么多人,想要他命的人肯定不少,就算有朱宸照顾,总在锦衣卫大牢也不是个事儿,最好还是把他弄到咱们东厂的大狱,有咱们照应着,谁也找不了他的麻烦。”
“老赵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这件事回头我会跟陛下说的。”
白玉京说道,想了想,还是说道:“我有种预感,也许我要离开东厂了……别急,听我说,我是认真的,今天早晨折腾了这么一场,虽然表面上好像是继嗣派的赢了,但他们也再一次把陛下得罪到了骨子里,内阁的那些大人们没一个是省油的灯,我预感着他们应该也会退一步了,允许陛下认自己的亲生父母,但前提应该还得认孝宗陛下和张太后为嫡父母……”
“这是好事儿啊,陛下肯定感念厂公的功绩,加官进爵都没准儿,厂公的意思,不谁是要进位司礼监掌印了吧?”赵振宇误会了白玉京的意思,说着话,甚至拱手躬身道了句恭喜。
白玉京苦笑:“哪儿有那么简单?我当面表明态度,无异于亲自打了他们的脸,现在满朝上下全都是继嗣派的人马,怎么可能让我安心坐在如今的位置上?或者离京,或者降职,司礼监掌印?做梦呢?”
“那可怎么办?”高忠皱起了眉头。
赵振宇道:“不会这么狠吧?”说着顿了一下,转而又道:“反正不管厂公您去哪里,卑职就跟你去哪里!”
“卑职也一样。”
“还有卑职,就算厂公去刷马桶,卑职也愿意跟着您。”
说话的人分别是张红光和赵鹏程。
正是秋老虎暴晒的日子,门窗都没关,张红光原本就在外头守着,赵鹏程则是刚到不久,隐隐听到了一点儿话头。
“鹏程,你怎么来了?”高忠问道。
“回公公的话,杨府来人了,说是升庵先生和黄安人在梅园等着厂公,想邀厂公一聚。”
“鹏程,假如我真的要去直殿监打扫卫生,收拾净桶,你真的愿意舍弃如今的一切相随?”白玉京笑眯眯的看着赵鹏程。
杨慎夫妇的邀约虽然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所以他并未放在心上,也许,这也正好说明,杨廷和确实下定了决心,要对自己动手了。
“卑职直说愿意厂公或许不信,但适才你们的话卑职也听到了几句,继嗣派别看势大,其实为首的大多是孝宗和先帝朝的老臣,现在之所以占了上风,不过是抢了个先机吧,除非他们敢换皇帝,不然等着皇帝爷爷站稳了脚跟咱们再看啊,他们这么逼着皇帝爷爷改父母,皇帝爷爷饶不过他们的。所以说,哪怕厂公您被发配到了边疆,只要命还在,肯定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白玉京笑了,真正开心的笑容,指点着赵鹏程对高忠和赵振宇说道:“瞧见没,别看这家伙是个大老粗,这心思其实细腻的很,小心眼儿也多着呢,可叹内阁衮衮诸公居然还没他看的通透,真是有意思啊!”
赵鹏程摸着脑门儿尴尬的赔笑,补充道:“但就算厂公您真的没了东山再起的机会卑职也愿意跟着,卑职这条命是高公公和厂公您二人给的,脸皮也是您二人给的,卑职从前或许混账,但自从跟了您二位,这才觉得活的像个人。别说跟着您受苦了,就是送命,皱一皱眉头的话,卑职就不是人揍的!”
“说的好!”高忠起身走到赵鹏程旁边,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枉老子揍你那一场!”
赵鹏程嘿嘿一笑:“多谢高公公夸奖……对了厂公,升庵先生还在梅园等着您呢!”
白玉京站了起来:“去告诉杨府来人,就说我很忙,等尘埃落定之后,再亲自去杨府拜见升庵兄夫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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