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人都能像白玉京一般看的开的。
这指的是所有相信他判断的人。
剩下的人却根本就不相信他的判断，最起码他们不相信继嗣派会在一片形势大好的前提下主动退让。
白雪死了。
死的很突然。
白玉京从东厂回到玉熙宫便看到了白雪的尸体。
夏氏悲戚的告诉他，白雪是不慎掉进玉熙宫后边的某一口枯井内摔死的，吴氏已经仔细查过了，并无任何阴谋的痕迹。
负责照看它的宦官被吴氏派人打了三十大板，然后便撵出了玉熙宫。
陪着夏氏将白雪埋到殿后的花树之下，白玉京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伤心的女人。
“你们都去吧，我想一个人在这里静一静。”
吴氏点了点头：“走吧小白，正好我有事想对你说。”
白玉京想拍拍夏氏的肩膀，到底当着吴氏她们的面没敢动手，点点头，说了句“娘娘节哀”，这才转身跟在吴氏后边离去。
有了吴氏先前的话，沈氏，娇娇和湘儿都没跟着两人。
太液池堤岸上栽种了许多梧桐树，已进九月，骄阳似火，行走在树荫之下，却已经有了凉意。
吴氏穿的很随意，一件白底碎花的丝袍，上身披着件儿淡紫色的褙子，清风徐来，吹的她衣袂飘飘，活像画中仙子。
琼华岛附近有人在打渔，可惜离的太远，看不真切。
“要是陛下能把琼华岛赏给玉熙宫就好了。”吴氏收回视线，语气中却充满了向往。
“娘娘有点儿得陇望蜀了吧？”
吴氏微微一笑：“确实有点儿，承蒙皇后娘娘不弃，我跟沈氏能从紫禁城内搬到玉熙宫已然是邀天之幸，确实不能再想其它了。”
“娘娘对现在的生活还满意吧？”白玉京随口问道。
吴氏点头道：“自然是满意的，自由自在，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勾心斗角，这是从前我从来都不敢想象的生活，我只希望这种生活能够一直继续下去。”
“会的，只要有我在，就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来打扰你们的幸福。”白玉京说的很诚恳，因为这是他的心里话。
日久生情，这话绝对有道理，如果从前他只重视夏氏，重视娇娇和湘儿的话，那玉熙宫的这段日子，已经足够让他对吴氏和沈氏产生感情。
他本来就是个重感情的人。
何况吴氏和沈氏的美貌丝毫不逊夏氏。
“可用的人手还是太少了，如果有可能的话，把那个何泽弄到玉熙宫来罢！”
吴氏是个感情内敛的人，白玉京的话虽然让她十分感动，却并没有明显的表示。
白玉京愣了一下，点头答应了下来：“好吧，我尽力。”
“还有，玉熙宫毕竟不在紫禁城内，护卫力量还是薄弱了点儿，我已经派人跟御用监掌印张永公公打过招呼了，你也多留意着点。”
白玉京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娘娘可是对未来很不安么？”
吴氏停了一下，然后才继续向前，声音幽幽传来：“我只是不希望命运掌握在别人的手中罢了。”
“你能这么想我就更放心了。”
“真的没有办法了么？”吴氏问的没头没脑。
白玉京却明白她的意思，丝毫也不感到意外。他并没有马上回答吴氏的问题，而是俯身捡起一颗石头，用力扔向太液池，石头落水，荡起层层涟漪。
“我也不知道，这是真话。若是真能料事如神，我就真的成了神仙了。”
“但起码你已经成功的让今上感受到了你的忠心，这就已经够了，蛰伏只是暂时的，一切会好起来的。”
白玉京点了点头，忽然扯开嗓子唱道：“公主去盗金批剑，本宫才把心放宽，扭转头来叫小番，备爷的战马扣连环，爷好过关！”
“唱的好！”吴氏停住身子，目光有片刻的迷离，回过神来后才高声赞了一句。
白玉京得意洋洋，正要自夸几句，忽觉香气扑面，紧接着额头一凉，不禁惊的目瞪口呆。
而吴氏则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似的背转身子向前走去，声音悠悠传来：“奖励你的。”
回到玉熙宫天色还早，夏氏尚在伤心之中，听娇娇说，沈氏正陪着她。
吴氏乏了，回屋去休息。
白玉京没有去打扰夏氏，而是交代一句，独自一人出了玉熙宫。
白府很空，只住着唐顺之和张红光，进来之后，老远儿就见唐顺之和张红光两个人正在逗弄一只黑色的小猫。
“脏兮兮的，从哪儿捡来的？”
唐顺之和张红光太专心了，居然没发现白玉京，听他出声被吓了一跳。
“先生走路都没声音，吓死学生了。”饶是如此，唐顺之永远不会失礼，恭恭敬敬的站起来给白玉京鞠了个躬。
张红光就没这么多礼了，惊喜的道：“厂公来的正好，听顺哥儿讲这小家伙的故事，卑职听的都掉眼泪了，真是太感人了，太感人了……”
“让你多看看书你就是不听，除了会说‘太感人’还会说点别的不？”白玉京白了张红光一眼，这才望向唐顺之：“怎么回事儿啊？”
“回先生，这只小猫前天晚上的时候学生就发现了，它的母亲死了，不过好像它并不相信，一直守着，学生曾经亲自看到它叼了一片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肉喂它母亲，它的母亲尸体旁边有好几片肉，有的已经腐烂了，它自己却饿的皮包骨头，学生抓它回来时，它正啃草根儿吃呢。”
白玉京有点儿动容，问道：“它娘的尸体呢？”
“埋到后院儿了，埋的时候小家伙一直拼命的叫唤，挡着学生不让学生填土，好不容易埋好之后，它就拼命的用爪子扒，叫声凄厉，眼里甚至有眼泪……”唐顺之的语气带着哭音，张红光的眼眶则再次红了起来。
“有的人甚至还不如这只小畜生啊！”白玉京抽了抽鼻子，感慨万千的说道。
“是啊！”唐顺之和张红光同时点头。
“交给我吧，皇后娘娘的白雪今天摔死了，娘娘正在伤心，若是听到这个故事一定会特别感动，也一定会喜欢上它的。”
唐顺之点了点头，蹲下温柔的抚摸着小猫咪的脑袋。
“喵——”小猫咪个子很小，叫声细细的，听着居然有点伤感。
唐顺之把它抱起来，依依不舍的交到白玉京的手上，看了良久才抬起头来：“先生今早的事情学生已经听说了，二师兄来了一次，十分担心。”
“你怎么看？”白玉京摩挲着小猫咪，随口问了唐顺之一句，笑着对小猫咪道：“就叫你七七，从前我养的那狗就叫七七来着。”
“瞄——”
“天理既是人情，便有一时的打击，终于拨云见日的那一天。”
白玉京点点头，问道：“你很喜欢王伯安？”
唐顺之点点头：“不是喜欢，是佩服。”
“嗯，是个人才，可惜我跟他没有缘分，一直没有见过面。”
“阳明先生一定会喜欢先生的，学生相信，您二人迟早有见面那一天的，到时候肯定能成为最好的朋友。”
白玉京不置可否，心中却着实充满了期待。
“街面上人们都传先生您要倒霉了。”
“嗯。”白玉京点了点头，仍旧兴致勃勃的逗弄怀里的七七。
“过河不听王八叫唤，几个读书人弹劾罢了，弹劾首辅大人的折子多了去，也没见他如何嘛。”张红光不屑的说道。
唐顺之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甄超因为这事儿还跟人打了一架。”
“算他小子还有点儿良心，怎么样，打输了还是打赢了？输了的话好说，待会儿我就找弟兄帮他报仇去。”
白玉京没理会张红光的疯话，抬头，迎着唐顺之灼灼的视线，悠悠说道：“你说的很对，打击肯定无法避免，但终于拨云见日的那天。知道么，有个地方，会有半年的黑夜，但黑夜过后，便是漫长的白天，不多不少，也是半年。天道好轮回，不会偏向任何一个人的，只会站在公理的那一方。”
“学生受教了。”唐顺之躬身施礼，直起身来后忍不住问道：“居然还有半年黑夜半年白天的地方？先生去过么？为什么会有如此奇怪的地方呢？”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所以，顺之啊，为师一直想要告诉你一点，将视线放的更长远些，不要局限在某一个地方，大明虽大，却也得分跟什么比，比起浩瀚的宇宙来说，不过也就是沧海之一粟罢！”
“《淮南子》上说往来古今谓之宙，上下四方谓之宇，汉代张衡说‘宇之表无极，宙之端无穷’，难道先生也相信宇宙无限大么？”
有了杨慎的珠玉在前，白玉京早就对古人思想的先进免疫了，点点头，他道：“你师公反正是相信这一点的，所以我也相信，当然了，你要感兴趣的话可以研究一下，我想终你一生怕是也无法把这个问题搞清楚啊，哈哈！”
“学生一定会搞清楚这个问题的。”唐顺之握拳说道，稚嫩的脸庞充满了坚毅，接着神情忽然兴奋起来，一把拽住白玉京的袖子：“对了先生，这几天闲着没事儿学生做了个小玩意儿，您快跟着学生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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