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后,苏九七打开行李箱,行李箱的最上层,放着一幅画。
苏九七小心翼翼把画取出来,抬头问Z先生,“你记得你给我画的那幅向日葵吗?”
“你居然还留着?”
“当然,”苏九七得意的向Z先生挤了挤眼睛,“我可宝贝着嘞。”
看着Z先生听闻后的一脸窃喜,苏九七补充道:“我当然要好好留着,你的作品全是黑白,仅此一幅的彩色岂不是贵的要命,等它增值了,我一卖,从此腰缠万贯,辞了工作混吃等死。岂不美滋滋。”
苏九七明显看见Z先生的嘴角抽搐不已。
“不过,你刚给我的时候,我觉得这个上色甚是奇怪,怎么会是一片紫色的向日葵,现在再看,大师果然是大师,虽然我不懂艺术,但这紫较明艳的黄而言,安谧的让人心安。”苏九七打开画细细欣赏着。
“紫色?”
“对啊,你自己画了那么久许是忘了。”苏九七把画举到Z先生的面前,“喏。”
6
苏九七和Z先生就这么升了初中,虽不同班,但是苏九七甚是调皮,聪明是聪明,由于贪玩不爱学习,成绩一直是吊车尾。没少惹老师生气,老师大声训斥时,苏九七就听见一墙之隔的Z先生发出爽朗的笑声。可想而知,两人都被“请”了出去,走廊相遇,苏九七狠狠瞪了眼Z先生,吐了句“活该”。
那时的苏九七觉得Z先生简直是她的冤家,大考小考回回称霸年级第一的Z先生自作主张,把苏九七每天去自己家看VCD的时间改成做题时间,苏九七为此叫苦不迭,在Z先生的高压政策下,回回门门勉强及格的苏九七终于“一鸣惊人。”和Z先生一起进入了重点高中,苏九七还来不及嘚瑟,那一年,苏九七的妈妈走了。
沈妈妈病的突然,本以为是胃溃疡结果是胃癌,从检查出来到离世短短两个月。
就算是眼前的向日葵再灿烂也止不住苏九七的泪,苏九七现在还记得,两人在花埂上一直坐到天黑,苏九七就说了一句话:“Z先生,我也没妈妈了。”
花田太远,是不能天天去的,苏九七想让Z先生将花田画下来,Z先生没有拒绝,那是苏九七第一次看见他画色彩画,他拿出了苏九七小时候送油画棒,苏九七发现每个放笔的凹槽上都被Z先生仔仔细细标明了“水绿”“靛青”等字样。后来苏九七知道了Z先生一直隐藏的秘密后,才想起这个细节来。
还没等Z先生把画画好,父亲就来接苏九七了,无力抚养她的年迈外婆,由于未成年无法打工挣钱的自己,苏九七在几经反抗后还是妥协了。
苏九七上了城里最好的高中,但是她不快乐,这里没有妈妈没有外婆没有向日葵田更没有Z先生,有的只是个不属于自己的家,永远板着脸的继母,爱捉弄自己的弟弟,和自己并不亲的父亲。苏九七选择了住校,能不回去就不回去。那个贪玩的苏九七刻苦起来,她比谁都想逃离,而高考正是唯一的跳板。
苏九七再次出现在小镇,是两年后,苏九七外婆的葬礼上,带孝的苏九七站在那里一脸木然,她知道,最后一个疼自己的人也离开了。
“Z先生,我上辈子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老天才会这么对我?”Z先生把答应苏九七的画交给苏九七时,她突然问,Z先生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拥住苏九七,十七岁少年的胸膛不够宽厚,却够温暖。那天的雨下的大,拍打在屋檐之上,模糊了一切声音。
“我走了,Z先生。”苏九七小声说,她不知道Z先生有没有听见,她知道,外婆不在了,她就没有回到这个小镇的机会了。这一别,恐怕再也见不到了。
7
据那次小型的聚会大概一个月后,苏九七和黎羽约好了时间,黎羽上门来专访Z先生
苏九七呆着也是无趣,便出门了。这天恰是父亲的生日,苏九七在保健品专柜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买了下来作为给父亲的生日礼物,决定回家看趟父亲,那个家,自从苏九七上了大学后,回的次数屈指可数。
开门见是苏九七,沈爸爸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招呼苏九七进来。他是热情的,但那热情疏离而又客套。本想坐一会就离开,但在沈爸爸的挽留下,苏九七想想是父亲的生日,也就留下来一起吃了晚饭。那顿饭吃的苏九七浑身难受,读高中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正好回来,一进门见是苏九七,斜睨着她问:“喂,你咋来了?”沈爸爸低声呵斥了一下,方不情不愿坐下,发出一声响亮的冷哼。苏九七坐如针毡,四人的晚餐,只有自己是个外人。
好不容易等吃完晚饭,弟弟回房写作业,父亲去洗碗筷,饭桌上只剩下自己和继母两人,一直沉默的继母开口了:“九七呀,听你爸爸说你找到工作了,工作也不错,姑娘家家以后总归要嫁人的,我们也不愁,只是你弟弟,你也知道养儿子有多不容易,这么些年来,我和你爸也没少供你,你现在有了工作,也要懂得感恩,多帮衬帮衬我们。”继母说的甚是直白,那张中年妇女的脸上,市井气十足的眉眼间,满是理直气壮。
苏九七沉默了,每当父亲要给自己零用钱时,总能听见继母喋喋不休的抱怨,她每花家里的一分钱,都会好好记得,大学期间用自己挣的钱一笔一笔的还清,她不想欠这个家里什么,每逢过节还会给父亲额外打些钱尽尽孝心。在她认为自己对这个家没有什么经济亏欠时,继母的那番话,让她幡然醒悟,在他们心里,只是短短两年间屈指可数的暂居,让她背负了一辈子的债。
继母的声音不小,在厨房的父亲定是听见了,但他没有出声,一种默许的赞同。苏九七的心一下子荡到了谷底,她二话不说掏出手机将Z先生早上才给她结算的工资尽数转账给了继母,起身离开了。她知道,她心底仅存的一点亲情消失殆尽,想让她还债,她会还,这种只有金钱维系的关系不痛不痒,只是可悲。
Z先生开门见是苏九七张口就数落:“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多危险,而且打你电话也不接……”
苏九七没等Z先生说完就扎在Z先生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腰:“顾老板,我会好好工作,所以,不要轻易辞退我好不好?”
“好。”Z先生愣了一下,双臂缓缓拥上了苏九七。
Z先生的怀抱还是那样的温暖,苏九七有些不舍得放手,她从父亲家出来,漫无目的地逛着,说不难过是假,当她回来时,站在楼下,看见从Z先生的客厅透出窗的暖黄,她突然意识到,世界再大,居然有一盏灯为她而留。Z先生,就让我留在你身边吧。苏九七望着那抹光,如是想。
那天后,苏九七确定了自己的心思。自己对Z先生,是喜欢。那喜欢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也许是十七岁那个拥抱开始,或许更早,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只是苏九七不愿意承认那就是喜欢罢了。
苏九七大学期间也谈过恋爱,在当副学生会长的时候答应了学生会长杜霁华的追求,但这对大家眼里的金童玉女,却在在一起不到两个月间分手。分手是苏九七提的,她欣赏杜霁华,但那不是爱情。
现在想想,自己自始至终喜欢的只有Z先生吧。但Z先生于自己呢?苏九七觉得更像是哥哥对妹妹的情感,天不怕地不怕的苏九七有些胆怯了,她怕告诉Z先生自己的心思会被拒绝,到时候会尴尬到无法像现在一样亲密。不如先这样吧,等自己有了勇气,就去告白,苏九七这么想着。
就这么不知不觉的步入了夏季,苏九七也习惯了和Z先生一起的生活。
苏九七从学校处理了有关毕业的相关事宜回来,Z先生不在家,苏九七一边看电视一边等Z先生。
“九七,醒醒,回屋睡,小心着凉。”
自己居然一不小心睡着了,苏九七伸了个懒腰坐起来。
“对了,你的手机一直响,我就帮你接了。你看要不要回一个?”Z先生把苏九七的手机递给她,补充道,“对方什么都没说就挂了。”
苏九七接过手机看了眼通话记录,给对方回了个消息,然后抬头笑嘻嘻地问Z先生:“我们周末去植物园怎么样,我听说植物园的山上,有一大片向日葵。”
Z先生没有答话,他的长指在茶几上叩了几下,神情有些烦躁,不知在想什么。
到了周日,苏九七特意起了个早,收拾好后推开房门,“Z先生Z先生,快起床,我们说好的去植物园。”待看清黎羽和Z先生并排坐在沙发上不知在谈论什么时尴尬不已。
黎羽显然是没想到苏九七和Z先生是住一起的,愣住了。
“那个,我只是借住,你们继续继续。”苏九七忙逃回房间,背抵着房门。她不知道黎羽来做什么,明明专访都结束了,但她知道黎羽是喜欢Z先生的,从她第一次见黎羽就知道,那喜欢不同于自己的喜欢,黎羽的喜欢热烈而又直接,像一团火,任谁都会被感染,Z先生也不例外吧。
苏九七心乱如麻脑袋里乱糟糟一片,不知过了多久,黎羽走了,苏九七看见Z先生欲言又止的脸。
Z先生沉默了一会还是开口了:“九七,我还是另给你租间房子吧,你终归要交男朋友,而我也会有女朋友,这样让人误会就不好了。”
“我知道了。最近给您带来麻烦,我很是抱歉。”苏九七打断了Z先生的话。她在这一刻明白过来,就算不是黎羽,Z先生喜欢的人会是王羽,张羽,也不会是自己。真好,也不需要自己积攒勇气来告白就知道结果了,不必那么狼狈,虽这么想着,Z先生离开后,苏九七的泪却喷涌而出,她捂着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苏九七辞了职,将Z先生送她的那幅画也一并还给他,那幅在她苦的要坚持不下去时给她力量的紫色向日葵失去了效用,她心中的向日葵田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芜。
她最后站在楼下看了看那扇窗透出的光,那终究不是她可以安栖的地方。
Z先生,祝安好。
8
一年后,东京大学实验室。
“你真的不去画展?今天是最后一天。”同实验室村上菜菜子问道。
苏九七把试剂放入离心机中,按下了开关,“你知道我这个人对艺术真的没什么兴趣。”
“九七酱,你成天泡在实验室里,也该和男朋友出去约个会。”菜菜子拍拍苏九七的肩看向在里间忙活的杜霁华。
“说了多少次,他不是我男朋友。”苏九七有些无奈。
“那么配还说不是。”菜菜子朝苏九七挤了挤眼睛一脸调皮。
菜菜子看完画展回来,苏九七的RNA反转录还没有结束,菜菜子一脸的兴奋,“你不去,真是太可惜了,简直是美妙绝伦,这个画家真是痴情,这次巡回画展就是以他喜欢的女孩为主题举办的,好想见下这个画家呀,不过听说他早上就回国了。”
苏九七看着菜菜子在画展上拍的照片,抽象化的黑白画作,苏九七还是一眼认出了,画中的女孩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画展的主题叫“向阳处的她”。
苏九七记得那是外婆葬礼结束后,Z先生不知道怎么安慰自己,把苏九七领回家,两人像小时候那般一起看了电影,那部电影苏九七记得甚是清楚,叫《向阳处的她》。
那部电影未能看完,被奥田浩介救的猫变成一个叫真绪女孩的女孩,成为他学生时代的初恋女友,但随着浩介的转学两人失去联系,多年后再次相遇,结为夫妇,但是却因为真绪是猫,寿命有限,两人只能死别。电影看到这时,突然起来的停电,扰乱了结局。
黑暗中,苏九七问Z先生,“他们还会再相遇吗?”
“也许吧。”Z先生这么答道。
苏九七打开电脑看了Z先生最近一期的访谈。
一年不见,Z先生瘦了不少,他坐在沙发上坐的笔直,他的第一句话是:“其实,我是个色盲,我的世界里只有黑白。”
台下一片哗然。
等台下安静下来Z先生方娓娓道来。
“隐藏这个事实的原因是我希望大家关注的是我的作品,而不是以此作为噱头博取同情,我的作品与我能不能感知色彩无关。”
Z先生稍大些,便知道自己与别的孩子不一样,他看不见那些所谓的色彩,而他发现母亲和自己一样。在一次由于视觉缺陷,母亲不小心给Z先生买了个粉色书包,Z先生背着上学时被孩子们嘲笑后和他们狠狠打了一架后,彻底的孤僻起来,所以当得知苏九七送给自己的贝壳项链是粉色的后,他怒摔了它。
苏九七的出现像是一道光,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孩,前脚刚帮她收拾了欺负她的孩子,她后脚居然跟那些孩子开开心心玩在一起。后来他才明白,苏九七身上就有这样一种暖心的力量,她永远都站在向阳处,永远都是那么温暖,哪怕是她经历了那些生离死别,时隔多年,Z先生经历了母亲病逝,放弃高考,为了画画蜗居在不足十平米出租房,零下好几度的天里在户外画广告画,名声大噪,办画展等一系列事情后,重逢她时,她还是那个向阳处的她。
这场重逢来的猝不及防,于Z先生来说,可谓是欣喜若狂,他一直是喜欢苏九七的,但是,在爱情面前,Z先生是自卑的,低到尘埃。他不敢说出口,他怕惊扰了她。他想,就这样陪着她也好,帮她驱散阴翳,让她一直都在阳光下。
直到帮苏九七接了杜霁华那个电话,他约杜霁华见了一面才了解到,苏九七放弃了早已申请下的去东京大学读研的机会,在杜霁华那里他得知这一直是苏九七大学期间为之奋斗的目标。Z先生清楚,苏九七放弃的原因是因为自己,苏九七一直是个善良的孩子,定是不忍自己一人孤独,才放弃一直追求的目标,他不能拴住她,他会耽误她。但是她的性子又是不听劝的,只能“赶”走她。
访谈的末尾,主持人问:“你说你一直都做不到向喜欢的女孩子袒露心意,但是那个女孩子看了画展不就懂你的心了吗?”
Z先生笑了,眉眼间尽是温柔,“她这个人呀,不喜欢艺术,不会看画展的,只喜欢吃草莓沙冰。”
苏九七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她想起了那幅紫色的向日葵,和那盒标注了色彩的油画棒。她记得那时油画棒洒落后是自己帮整理的,可能是那时候没注意有几根放错了位置。明明无法画彩色的画,却不忍心驳苏九七的请求,用这么笨拙的方式默默爱着苏九七。
Z先生,你就是个笨蛋。苏九七恨恨地想
回忆到这里,九七泪流满面。
寂然的屋中,电脑亮着的屏将苏九七的脸照的惨白,让她有些恍惚,那个少年时期的Z先生仿佛就在眼前。
那次突如其来的停电,干扰了结局,苏九七问Z先生,“他们还会再相遇吗?”
“也许吧。”Z先生这么答道。
而苏九七却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在她看来,如此模棱两可不如不答,她再次追问Z先生。
“会的,一定会的。”Z先生的一双黑眸亮晶晶的灿若星辰,如此答道。
9
Z先生半夜是被急促的门铃声吵醒,趿着拖鞋去开门的,在看见来人的瞬间清醒过来。
苏九七站在门口,浑身散发着Z先生从未见过的怒意。
“Z先生,我大半夜的飞回国,就是为了告诉你你就是个自以为是的混蛋,枉我喜欢了你那么多年,我拼命读书申请研究生只是为了逃离我那个家,又遇见你后,我只想跟你在一起,说什么怕耽误我,你有没有学过生物,我们家没有色盲遗传史,所以我们以后生男生女生多少孩子都是OK的……”
Z先生低头堵住了苏九七喋喋不休的嘴。
那个吻来的突然而又漫长,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直到苏九七感觉自己要窒息了,Z先生才放开她,她听见Z先生在她耳边的低笑:“生多少孩子都OK?那我们先生一个足球队。”
“喂,”苏九七没有像以前那样怪Z先生不正经,而是紧紧搂住了他,“我再也不离开了。”
两人终于一起看了那部电影的结局
多年后,浩介在公园里重逢了“重生”的真绪,她脖子上带着穿着当年的婚戒的项链,站在向阳处,笑的一脸明艳。
那些注定了的,不该失去的,总会在兜兜转转间。
重逢。
那些也许会错过的,也许会失去的,也许不会失去,因为有些就是命中注定,无论过了怎样的时间,隔了怎样的时空该遇见的人,该做的事,该留下的遗憾,还是会留下,人生就算是真的有多重宇宙,也不能事事如你所愿,小剧场到此结束,只想表明,平行宇宙的两个概念,而且,就算是再多的平行宇宙,所有的结果都决定于自己,所以珍惜你所珍惜,爱你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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