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正当空时候,无妄海的云气淡了些,但也只是淡了一些。
过了晌午,云气又开始浓郁。
若用肉眼,对面一米远的人就只剩隐隐约约轮廓了。
距离云中大舟越远,涛声越大,但始终遮盖不了那钻入人心的鲛人之歌。
循歌声而入海。
即便神识大开,在这无妄之地,也不过百丈范围。
此时的楚扬,脚踏飞梭,是御剑的速度。
他没那么狂妄,此时的每一分灵力,说不定都是最后的救命之物,能依靠外物就绝不动用自身。
但无论怎么疾行,那歌声始终不远也不近。
除了浓厚的云气,一望无垠。
夜幕重新降临,银辉换了日色。
不知歌声始何处,不知鲛人匿何处。
一路踏梭而行,算成路程,差不多已至深海。
歌声还是那么近,又那么远。
脚步顿了顿,替了几枚灵石,往无妄海更深处而去。
他试图通过识海印记联系颜玉,却是石沉大海。
印记在,却被某种力量切断了。
即便她没有遭遇不测,想必也不太好过。
这是他,这一世重生以来,第一次尝到无力感。便是前世,或者更久,纵是不敌,他还可以避,还可以东山再起。
眼下,他只能遥望。明知她在大舟上,却近不得——他闯不了云中大舟,也不是那大祭司的对手。
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都是徒劳。
这滋味!
楚扬垂下了眼,掌心中的月牙物紧了又紧。
有些时候,无法面对,也要撑着面对。无论结果如何,至少道心无碍,至少以后回想,不会留有遗憾!
深不知其所以深,突然有风!
飓风。
然身体的感觉却是风平浪静,仿佛身处春暖花开季节。
骤然停住,双目一凛。右手轻捞,左手一持,一通红似血的箭,搭着一把沉甸甸、黑漆漆的弓。
“破!”
弓如霹雳弦惊!
一道血线,坠星之速,直刺暗黑苍穹。
是混沌沌,黑沉沉的墨水之渊,渐渐渗开了红,仿佛黑面巨人破出了个血色独眼。
白茫茫依然在。
但破了身体五感之障,与神识同步。
哪里是什么风平浪静!
一片诡暗的厚重云天,狭长而方,状如云棺!
狂舞的飓风,沸腾的怒海,水龙无数接天。
风怒号,浪叫嚣,水龙肆意旋转着,相互碰撞着,吞并着,溃散着。
水龙卷里的海兽无数,在扭转间被撕裂,嘭的,嘭嘭的,眨眼间,血雾开花一蓬蓬,一片片。
仿佛妖异扭曲狂舞的水晶柱,通柱上下内外,不断暴开血色之花,溅开,又落入水龙卷中。血色,很快被吞噬。
失去血肉的,无辜的海兽生魂在水龙卷中哭喊,挣扎,扭曲!
却被莫名的力量禁锢着。
随着水龙卷的碰撞,或随龙卷撞碎而湮灭,或被吞并而消失,或侥幸生存,等待下一次的命运。
鲛人陡然一个高音,水龙卷中面无全非的妖魂齐齐尖叫着,似被什么力量抽拔着,拉扯着,被拖出水龙卷柱,绝望地卷向上方那黑得化不开的天空。
呼吸间,这片修罗地,干干净净。
然眨眼间,又一匹海兽被飓风卷入这片人间地狱,接着先前那些生灵的命运。
这一切,就在他的百步之外。
再过百步,那些海兽的下场,就是他的前车。
修魔两世经历,眼前一幕,比魔域的某些场地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想,他终于明白无妄海的由来。
这片海域,你不要妄想,不要妄想逃脱!
楚扬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想,他是来对了。
浓郁的的阵法气息!
先前飞舟过海岸,察觉不到阵法存在,实在是因为距离太远。
阵在深海!
而阵眼,在海之上,在天,那方黑如墨,厚如山的云棺中。
弯弓搭箭,接二连三!
如流火,三箭,三道血线冲入海上,滚云中,云棺中!
似血泪之痕,一道道,强行冲刷着墨黑云棺,切割,分裂。
有侵入,必有反抗。
如漆滚云挤压着,包围着,吞噬着。
血泪之痕,短了,瘦了。
黑眸沉了几分,楚扬半合眸,凝目,迅速念起道诀,双指合并成剑诀:“祭!”
陡然,那些血痕之泪,如决堤的浪,迅猛,粗壮,横冲直撞。
一时反应不过来的黑云棺,嘭的,溃散!
飓风突然断了,无数水龙像被掐掉了阀门的气柱,顿时萎靡,从半空中,砸落而下。
轰隆声不绝。
无数山丘之浪,此起彼伏。
水龙柱入海带起的强劲气旋掀在他的身上,身形不由晃了晃。
楚扬脸色白了几分。
默默运转道息。
鲛人的歌声还在继续,却像是失了灵魂一般,寡淡,没了那种挠人心。
云棺散去,海天之上,悬停着一具真正的黑棺!
棺身,黑色烟气缭绕,棺盖接缝出,黑气不断吞进吞出。
魂之气!
那些海兽生魂原来都在这棺内?可惜都碎成了魂气。
神识接近不了黑棺百丈,女修峨眉再次拧紧。
“何人扰本君进餐!”半空中,自那具黑棺里,尖锐又刺耳的声音,不男不女。
“你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楚扬淡淡道。
“哈哈,何须我出来,既入无妄阵,便来跟我作伴!”
如金属摩擦般的笑声中,“无妄阵”三个字刚印入识海,眼前忽的一黑。
突如其来的窒息感,头顶不见天,眼前不见海。
黑棺之内,四方魂气殿。
魂气最盛处,一堆火,白色炽火。
火之上,架着两道万年玄铁链,固定在大殿东西两端。
一个人,被铁链穿体而过,双手并身体,做成了躺着的十字架。
不是一个人!是人的上半身,和巨大的鱼尾,幽银一般的鱼尾!
鲛人!
银发银瞳,深邃的五官,俊朗而又有型的面部线条。赤身裸体,胸前无丘壑。
男性鲛人!
极美的男鲛!
架在铁链上,架在熊熊炽火上。
烤鱼,大火烤人鱼。
鱼鳞斑斑翘起,银发没有光泽,他的身体很干涸。
四周游离的魂气,不断钻入男鲛体内,修复滋养着他。
“原来是位女子。”男鲛笑道,明明任人宰割得尴尬,却笑得仿佛天下最大的温柔,骄傲的温柔。
那笑靥惑人,惹人想春梦;那声音尖细得却如临噩梦。
“看在你是女子的份上,本君决定饶恕你。”鲛人性淫,那姿态,即便是被架在火上烤,举手摆尾间,也让人浮想联翩。
“你是生魂。”楚扬站在魂气缭绕处,远远地道。
“小姑娘眼力不错。”男鲛停了扭动,声音冷了下来,透着压制痛苦的隐忍,“他这次,又想玩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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