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声闹耳,莲香太熏。
“好了没?”钓鱼人识海问候远在栖芳城内的那一位,眼神却一直盯着湖心居明楼天字一号内摇曳不明的灯火。
楚大少哼了哼。
“别介,我是怕你伤势没好,又出去逞强嘛。”
“说来说去,还不是担心这具身体!”那头的声音带着嗤意。
钓鱼人干笑:“比是比不上你这具天魔体啦,金窝银窝不如自家草窝,好歹是我的原身,要爱惜的嘛。”
传音间,只有被风撩的鱼线终于有了不一样的动静。
鱼线一沉,杆子顶端被鱼线扯得有了重量。
“上钩了。”钓鱼人轻快道,视线略略偏移,望向小芜荒丘方向。那里的天空,刚开始暴雨倾盆。
“什么上钩?”楚大少皱眉,心中一凛,“我出来了,你等我。”
“钓鱼啊。”钓鱼人手一提,被扑腾鱼线扯开去的鱼竿顶头弯成了拱,一个抖动,鱼线激甩而出。
咦,是一只癞蛤蟆!
“不是鱼啊。”钓鱼人看了一眼,失望道,并不收竿,任由鱼线挂着不断挣扎的癞蛤蟆荡圈圈。
呱!呱!
蛤蟆激烈地叫着,有水滴三两下地从蛤蟆身上滴落,落入湖水中。
漾开一圈圈的水晕儿,起伏绵延去,乱了这锃亮的满湖粼光。
似搅局者,看不过去这一湖气机,硬生生插进一脚。
然几滴水终究奈何不过一湖水,滴水源竭,粼光重复。
一眼后,钓鱼人没有再看挂在鱼线上,从扑腾到逐渐认命的战利品,而是转向那愈来愈亮的一湖柔碎。
她是来钓鱼的,不是来钓蛤蟆的。
那碎光亮一分,钓鱼人双眸便眯一分。
无声无息间,满湖气势陡然一紧。
啪嗒,荡圈儿的蛤蟆双腿一瞪,翻了肚皮,呱呱声戛然而止。
啪嗒,荡圈儿的鱼线撕无兆而断,半截鱼线,连同作案凶器鱼钩,并着挂了的战利品,掉落湖内。
落湖刹那,碎光耀眼,活了一般,脱离湖面,蹿腾起。
万点千点,汇聚一点,在这一瞬,亮如昼。
噗的,居明楼天字一号摇曳的灯火,灭了。
“原来是你啊。”钓鱼人轻轻甩动胳臂,鱼竿顶头带动半截鱼线,有意无意地飞向莲湖上空,凝碎光而聚的人。
从居明楼天字一号灯火亮起时,天字一号楼里的人就化作万千碎光,潜行湖面,直到整个人因此神通分化之术,巧妙避过居明楼天字二号自带的,以及金瞳加料过的防御阵法与禁制,成功地越过百丈之禁,近她身了。
看吧,即便她不越雷池,不出居明楼天字二号百丈之禁,不找死,别人也是千方百计地想她死啊。
“是谁?”那端楚大少沉声道。
“你师尊王清阳啊。”钓鱼人微微一笑。
识海内传讯印记突然没了声音。
……
栖芳城内,那座小院,院门半开着。
门内原先冷峙的两尊门神,只剩下一尊摞起衣袖,口中理论不过便要手脚理论的大神。
“老夫凭啥要听一个灵宠的!”刚出炉没几天的临时管家很不服气。
“对,凭啥!”管家肩头上的刺狐跟着鼓噪,一唱一和。
“那是我家公子,可不是你家的!”蓝胖子开始得意地扭。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家的?”书生不屑。
“对,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家的!”刺狐应声虫一样大声道,“他也是老常家的!”
“不要脸!”蓝胖子嘁了一声。
“你才不要脸!”刺狐气得在书生肩头蹦来跳去,“先来后到啊,总得有个顺序,老常喊‘我家公子’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蓝胖子脸一甩,明显对这强攀它家公子关系的一书生一刺狐看不上,什么嘛,跟着它喊“我家公子”,没脸没皮的,简直无赖!
“小心我告状给你们小鞋穿,等我家公子来,我就跟他说,你们欺负他红颜,欺负得人家老惨了!不仅欺负他最喜欢的红颜,还欺负他最心爱的灵宠,妄想跟它争宠!不仅欺负他最心爱的灵宠,还吓得他西厢房的同门兼密友闭门不敢出!等我家公子来,我一定添油加醋,口若悬河,舌灿莲花!一定颠倒黑白,混淆乾坤,让我家公子把你们教训得死去活来!”蓝胖子大放厥词,危言耸听,扭跳着灵体,一身得意。
“小寒,原来你还有这么可爱的时候。”身后传来闷笑声,话语温柔。
嚣张的火灵顿时噤若寒蝉,僵住。
背后那人脚步不疾不徐,它却迈不动步——所有的勇气,都在第一次逃开时用光了。
刺狐停住乱窜的身影,踮起脚爪尖儿,狐疑地看着来人。不知何方大人物,竟然把这只狐假虎威,小人之心的灵宠吓成这样。
书生默默收敛自己的气息,第一时间降低自己存在感。脸上故作镇定,对男人大方一笑。
想象着自己在破渊时的风采,尽量端着,即便拿不出十分,五六分也是好的。书生开始无底线降低对自己的要求。
即便魔尊面前,他也没有过如此压力。不对,应是他记忆以来,从未有过如此局面。那男人温温和和的,丝毫感觉不到一丝攻击力,他却察觉到了大恐怖。
枉他化神中期修为,勉强镇定,内里已是狼狈不堪。着实比不上肩头刺狐,无知者无畏,刺狐瞪着占了半个脸庞的铜铃眼,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把男人瞧了个遍,然实在看不出什么花来。
男人没有看书生,却对书生肩头的刺狐笑了笑:“天生须弥,道种转生,可惜却做了一畜生。”说着摇了摇头,似乎不堪见到此种画面。
刺狐不明白男人在说什么,依然睁着那双占了整张脸的半壁江山,自封的举世无双琉璃眼,怔怔出神,一地茫然。
“小寒,你又在捉弄了人了?”男人扬起唇角,在距离浮空的火灵五步外停了下来,“我家公子?又是谁呢?”
……
芜香园内,不知何时,挂枝头的明月消失无觅处,此起彼伏的蛙声忽然无影无踪。
风声也没了,满湖莲叶,僵硬。
太熏的莲香亦不知被谁一口吞了,空气是隔夜凉白开,毫无口感。
天色,一下子更黑了。
芜香园,死一样的静。
满湖碎光,皆不见,只有莲湖上空的人。
以及,抡着鱼线耍的,席地而坐的少年。
“小公子何必戴着斗篷,多此一举。”碎光重组而成的人声音恭敬而又温和。
他双袖微微晃动,乍一看,还以为是轻风所致。
面对钓鱼的少年,王清阳不敢掉以轻心。
他见识过少年的手段。
所以即便他是元婴大能,即便面对的是一位筑基,他也不以偷袭为耻!
不是风动袖,而是双袖拢不住杀意。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