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已至,泛着些许碧色的嫩芽从枝丫上冒了出来,缀得一树翠意,美不胜收。
若是在肆水,过了冬天便该回暖了,可在秦环却是不同,刺骨的寒风仍在大街小巷里凶猛地窜着,直吹得撑着花纸伞的姑娘在风中打着寒颤。
初来乍到,阿毓险些被秦环城的青楼朱舍给迷花了眼。她捧着商队的大娘送她走时赠与她的一袋干粮呆站在大街上,原来玉石板是真的,小摊上卖笋泼肉面也是真的。
可后来阿毓才想起,孙姐姐没告诉她的是,玉石板睡起来又冷又硬,哪怕是小摊上的笋泼肉面她也还是买不起。
将军给她的那一块银元宝,她本想留着做日后见将军时的信物,昨日却被卖包子的大叔给抢走了。阿毓缩在一个隐蔽的拐角里,傻傻的摸着冰冷的长月,抽抽搭搭的流着眼泪。
阿毓没想到这里竟没人知道唐寒栖。
许是秦环实在太大太大了。
她亦偷跟着运货的马夫去过王宫,可光是那面目狰狞声如洪钟的守卫就已把她吓个半死,更不必说溜进去了。
街上的店铺嫌她太小又不愿收她作伙计,大娘给的干粮也吃完了……
“救命,救命啊!杀人啦!欺负小孩啦!”
外边的大道上突然传来了几声惊叫,阿毓一愣,连忙抹干净眼泪站了起来,朝外头看去——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胖小子正冲破人流往她这边撒腿狂跑着,后面紧追着几个手里扬着大刀凶神恶煞的布衣男子。
那胖小子似是瞅见了阿毓,又看了眼她身后的竹笼堆,连忙面红耳赤地朝她打起了手势。
阿毓心中一惊,倒也反应得迅速,见那胖小子正好撞翻一个水果摊,高挂着的布招倾泻而下,挡住了他身后那些男子的视线,她即刻便掀开一个竹笼子一把将胖小子扯进了小巷,用手一按便将他塞进了竹笼里。
听得胖小子低呼了一声“疼”,阿毓手忙脚乱地盖上了笼子,低喝道:“不要出声!”
此时,外头的男子正好追了过来。
带头的男人脸上有一道斜斜的长疤,面色凌肃,手中青筋暴起,紧握着大刀。他见了站在拐角处的脸色苍白的阿毓,狐疑的向她走去,问道:“那小畜生在哪儿?”
阿毓红着眼睛,紧抿着嘴连连摇头。
“啧,问她有啥用?给吓得都要尿裤子了。我估摸着那小兔崽子往前边跑了,咱们别浪费时间!”后边一个光头男人啐了一口,不满道。
长疤男子犹疑了一会,越过阿毓看向她身后的竹笼,似是发现了什么,正要走上去翻看,阿毓便大声哭了起来。
“……走吧!”光头男子看不下去了,一把将长疤男人拉了出去。
眼见外头的路人正小声嘀咕着他们,一边神情鄙夷地指指点点着。那小乞丐哭得又那么撕心裂肺,好似他们欺负小姑娘一般。长疤男子亦自觉脸上有些挂不住,只好跟了出去。
待他们跑远了,阿毓身旁的竹笼子里方窸窸窣窣的响了起来。一只白白胖胖的手探了出来,摸索着一把掀开了盖子,随即探出来一个圆圆滚滚的脑袋。
胖小子探头探脑地朝外头张望了一会,方才长吁了一口气,一边不慌不忙的从袖子里掏出两只油光发亮的鸡腿来。他正抬手就要啃,突然想起了还在一旁抹着眼睛小声抽泣的小姑娘,犹豫了一会,便朝她递了一只过去。
“方才多谢你啦,这个我请你吃!”
阿毓哭得正伤心,忽然闻到了鸡腿的香味,立马停了下来。她接过鸡腿小心翼翼的啃了一口,作势又要哭。
胖小子打量着阿毓,撇了撇嘴,道:“怎么又哭了?所以说我最讨厌不懂事的小屁孩了。这俩腿还是我方才拿命从天下居里偷来的呢,被那些杀人不偿命的杀人狂跟着砍,我都没哭,你哭啥?”
闻言,阿毓方才哽咽着停了下来,又吃了口鸡腿,方抹了把眼泪。
“难道你也是个没家的小孩?”
阿毓沉默着点了点头。
“以前没见过你啊……喂,你是新来的吧?”胖小子手脚灵活的从竹笼里爬了出来,一屁股坐在了阿毓的旁边,道。“新来的得去见老大,你见过没有?”
“老大?”阿毓咬下一口鸡肉来,模糊不清地问。
“我们这一带的乞丐都归老大管,你懂不懂?得去跟老大报道,交钱,这样才不会有人敢打你!”胖小子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鸡腿,教导阿毓时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
阿毓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即问道:“你是乞丐吗?”
“……你看我这模样,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当然是了!”
“那你方才为什么被人追着打?”
胖小子窘迫地挠了挠脑袋,支支吾吾了一会,方才解释道:“我是说,老老实实做乞丐,不会被人打。可我嘴馋,讨来的钱又不够吃鸡腿,只好偷了。”他推了推阿毓的胳膊,道:“喂,你得跟我去见老大。”
“为什么?”
“你是乞丐,你归老大管。”
“我不是。”
“那你缩在这儿干什么?”胖小子扯了扯阿毓破破旧旧的衣服,咧嘴一笑,“瞧你这样我就知道。我可跟你说,秦环不好待。”
胖小子吃干净了鸡腿,顿了顿,又舔了舔手指上的油,道:“他们都叫我小秀才。不怕你笑话,我是从外地跑来赶考的,结果刚来第一天就被骗得身无分文。本地人都找不着活干,何况咱们这些外来户?”
“这地方,没银子,没关系,一无所有,是不可能混好的。”胖小子意味深长的看着阿毓手边的剑,似是自言自语:“除非你不要命。”
阿毓吃掉骨头上最后一点肉,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巴,看着胖小子失意的模样,忽然问:“小秀才,你知道唐寒栖吗?”
胖小子神情一愣,眼里瞬间绽出神采来,大叫道:“我怎么不知道?我们老大天天念叨他,他可是我们老大的榜样!”他咂吧了几下嘴,叹道:“这唐寒栖,我看便是个不要命的。”
一无所有的少年郎,本是籍籍无名,一夜之间名贯秦环,平步青云。他虽羡慕,却也好像暗暗明白些什么。
“那你可知道他在哪?”好不容易问到一个知道唐寒栖的人,阿毓忙问。
小秀才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只知道他很厉害,却不知道他在哪。不过老大那么敬重他,兴许老大会知道。”
“我要入帮!”
“什么?”小秀才一惊,问。
“入帮!”
阳光忽然明媚起来,曛然的黄昏沉沉地笼着大地,洒下一片金辉,照在了阿毓的脸上。小秀才呆看着她,愣愣一笑。
长月轻轻一颤,圆石上刻着的修竹流光溢彩,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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