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一卧东山三十春 > 第三十二章:夜风凉
    着了一身紫绡云缎襦裙的婢女款款走过长廊时,来往的普通女侍都停下了步子,垂首向她致意。

    她手里提着盏泛着月辉般的光芒的御物司特制的琉璃灯,那灯在空中一前一后轻轻地晃着,夺目的光彩几乎要晃乱人的心神。

    王城上下,共有七十二宫,除去吃斋念佛的老太后所在的静心宫外,只有一宫的婢女穿得起这紫绡云缎裙,用得上这天宝琉璃灯。平日里私下见了,哪个不是胆战心惊的好生接待?若是不小心言语顶撞了那宫的婢女,只怕隔日便没了户籍,一声不响地在这偌大的王都里烟消云散了。

    这女婢缓步走进了大殿,手中琉璃灯清脆一响,她从容用双手将灯盏高高举起,跪在了地上。

    “回娘娘,王上政务繁忙,今夜不宣人,在流芳斋休息。”

    半倚在绣金软木榻上的女子正瞧着书卷,慵懒地应了一声。她身旁另跪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名唤容云,是最近新调进来仪宫的小黄门。

    容云样子生得分外姣好,一副白润如玉的皮囊尚未长开来便已透出了一股掩不住的飒爽,眉眼之间总带着股柔意,单是看着便叫人分外舒心。他细致地剥好了御膳司刚送过来的葡萄,用银叉叉号了送至女子面前,女子不接,他便一直举着。

    “宣姚大人过来罢。”

    女子又翻了一页,方张开了嫣唇,吃下了容云递上来的果肉。

    “是。”

    跪在地上高举着灯盏的婢女额上已起了层亮晶晶的汗,忍着酸疼站了起来,退了出去。

    剩余的几十个婢女见状,亦相继而出。

    容云默然收拾起了果盘,将殿内的烛火挑暗了一些,又去换了雕花铜香炉里的香料。见女子不言语,他便垂着眼睛毕恭毕敬地放下了女子榻上钩挂着的流云纱,随即屈下身子爬向殿门。

    “慢着。”女子仍在瞧着书卷,“容云,你留下奏筝罢。”

    “是。”容云叩首,爬进了殿内的品茗轩里。

    不过片刻,金碧辉煌的大殿里便响起了如泣如诉的琴音,灵透悠远,似春雨拍桃花,亦似秋风扫落叶。郑素不仅暗叹,这容云果真生了颗七窍玲珑心,不过来了一日,竟连她爱听什么曲子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她闭上了眼,殿内香气如兰,熏得她有些倦。

    外头传来了一阵杂沓的脚步声。

    来者似是惊喜异常,还未踏进殿里便在外头高唤了起来,“王后殿下,王后殿下!”

    这蠢驴子。郑素心中暗骂,不耐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她忽然有些后悔了。

    “哎哟,娘娘,娘娘今儿个这身衣裳是御衣司新制的吧?”一个脸上抹着白粉的俊秀男子跑进了殿内,恬着笑脸掀开流云纱跪在了郑素的榻前,从上到下将她打量了个遍,“啧,这白梅霞影,绣得可真是绝了!”

    郑素嘴角轻勾,抬起了男子的下巴,“姚祁龄,你还有没有君臣之分了?”

    白面男子也不在意,反倒是握住了她的手腕,笑道:“娘娘可还喜欢?卑职这般,总比将迟那榆木脑袋讨您欢心吧?”

    “所言极是。”郑素轻笑起来。

    姚祁龄亦陪着笑,不动神色地抽去了郑素手里的书。他半跪着站了起来,为郑素捶起了腿,一边不忘与她说笑:“娘娘,那重毓,您还没忘吧?卑职最近打听到,这厮如今和将迟混到了一块,两人还惨兮兮地混去青葵做了一家寒酸酒栈的伙计。”

    见郑素没有反应,他又拍起了马屁,道:“卑职看呐,那两人也太不识时务了。亏得王上和娘娘大度,不然若是换了蛮涯的君主,他们二人怕是长了一百个脑袋也不够啊。”

    “姚祁龄,你这话,可敢当着他们二人的面说?”郑素撑着脑袋,巧笑倩兮。

    乖乖,私下里过过嘴瘾便十足了,他哪儿敢当面说啊。姚祁龄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只得闭了嘴。

    “怕什么,本宫正爱听这些。”

    闻得此言,姚祁龄便放了心。他又插科打诨起来,直把郑素逗的花枝乱颤,眼睛都笑出泪花儿来了。

    捶了半日,又捏了肩膀,姚祁龄胳膊酸得要命,有苦说不出,只得强颜欢笑地伺候下去,一边暗骂自己做什么不好偏去给她按摩。郑素不时同他说些笑话,殿内乐声环梁,姚祁龄生生按出了一身热汗。

    这郑素怎地不按套路出招?

    人皆传她生性放浪,最爱与王都里面容俊俏的男子苟且偷欢,这是姚祁龄还在秦环做起居郎的时候便听说了的。如今他走了狗屎运,不过短短一年便爬上了宰相之位,若真能与郑后云雨一番,怕是死了也值的吧?

    今番受她召见,他可还特意往脸上扑了粉。

    “怎么,等不及了?”郑素美目流光,笑意盈盈。

    姚祁龄悻悻地抹了抹脑门上的汗,只见他袖子上竟抹下了一层白粉。他面上一红,正要遮掩,郑素却早已看见了,娇笑着讽了他几句。

    想他堂堂当朝宰相,要什么女人没有?真是脑子被驴踢了,吃了熊心豹子胆,想去睡王上的女人。这不是自取其辱么?姚祁龄越想越可气,起身便欲告辞,不料几道阴风倏然划过,蜡烛一暗,殿内便黑了下来。

    郑素出手之快,姚祁龄甚至没能反应过来。

    他心下一沉,原以为这郑后不过是个娇生惯养、贪图声色的平凡女子,不想她竟然还会武功。方才揉她胳膊时姚祁龄趁机把了脉,这女子分明仙脉都没打通,不过是个不死的凡人罢了。

    “怎么了?”郑素起身,环住了姚祁龄的脖子。

    一阵幽香从她发丝间传来,姚祁龄面色不改,仍是那番轻佻模样,搂住了郑素的腰身,“娘娘好生香。”

    自是一夜春宵不再提。

    事毕,姚祁龄摸黑穿起了衣服。

    郑素心生留恋,从锦衾绣褥里伸出来一只玉手,拉住了姚祁龄的袖子。“祁龄,王上今晚歇在流芳斋。”

    “娘娘,卑职也是为了咱们的长远着想。”姚祁龄温柔地拍了拍郑素的手背,轻放回了被褥里。

    他穿上云靴,掀了帘子起身欲走,忽然又停下了步子,再说话时已不似之前那番纨绔子弟的模样,“娘娘,此番这世道就像一条潜流暗涌的大河,上头浮着无数艘船,船上的人各成一派。大浪若是拍过来,娘娘觉得去哪艘船好呢?”

    这番话直说得郑素心惊肉跳。

    方才的一室旖旎顿时消了个干净,她从榻上坐了起来,目光极为锐利地盯着姚祁龄的背影,喝问道:“姚祁龄,你敢造反?!”

    “娘娘。”姚祁龄回过头来,借着朦胧的月色看着满面怒容的郑素,低笑道:“要我说,上那艘船都不如成一滴水,去做那大浪。”

    他轻笑了几声,意味深长地指了指郑素,又指了指自己,随即大步离去。

    殿外候着个手里抱着件披风的少年。

    姚祁龄不禁讶然,问:“容云,你在这儿等我?”

    容云看着他,一对琥珀色的眼里看不出一丝情感,道:“大人,夜里风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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