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一卧东山三十春 > 第三十一章:一封信
    劳碌了整日,张氏在丫鬟的伺候下沐了浴便扭着桶大的腰身进了卧寝。

    一进门,她便瞧见了坐在她榻上局促不安的男人。张氏淡淡地瞥了那男人一眼,随即坐在梳妆台前梳起了头发。

    “说吧,什么事儿啊?瞧你愁眉苦脸那个蠢样。”

    男人轻微一颤,神色有些不爽,但又不敢发作。他拍了一下床铺,站起来张了张嘴,刚涌起的底气被那张氏一个眼神就给吓得无影无踪了,待出口时早已成了蚊子般的嘤咛:“我有点事儿想跟你谈。”

    张氏哂笑出声,镜子里那张肥胖而皱纹横生的脸在烛火的映衬下愈发可怖起来。

    她抬手轻拂了拂衣裳上看不见的尘埃,“你若是想纳小妾,毋须明天,今晚老娘便叫你去黄门司里报道。”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男人低喝出声,随即语气又软了下来,“我要跟你谈的,是你捡进来的那个小姑娘。”

    张氏神情古怪的扭头瞧了眼男人,“那小浪蹄子怎么了?”

    “……圆玉,人家也没招惹你,你也这般年纪了,何苦为难她一孩子?你的所作所为,连来咱们家武馆的客人都看不下去了,特地来找我说。”

    “我的所作所为?老娘做什么啦?!”张氏变了脸色,怒拍而起。

    男人怔怔的看着她,颇为无奈的挠了挠脖子,不禁叹了声气。“我晓得你脾气不好,但人家小姑娘毕竟是个外人,你逼急了她是会记仇的。”他负手来回走了几步,又道:“她给我们干活,你不给工钱也罢,还拿铁链子拴着人家,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我不拿链子拴着她,她不得跑了?老娘好吃好喝给她供着,供了那玩意儿两年,让她刷个茅厕、陪客人过过招儿,也叫干活?”张氏冷哼一声,“我看你,是看上那浪蹄子了吧。”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她都没有我们家子忠年纪大,我就那般畜生不如了?”

    张氏脑袋一扭,不再理会男人的言语,站起来便去熄了烛火。

    “再说,那女娃手里的剑也挺邪门的。我藏了几次,第二天又跑到了那女娃房里,这也不是个事儿啊。”

    “铁定是那浪蹄子偷的,你这驴脑袋能晓得什么?这也邪门那也邪门,老娘看你祖坟冒青烟才叫邪了门。你今宿睡不睡?不睡滚出去。”张氏言罢,被子一翻,便爬进去打起了呼噜。

    男人嗫嚅了几句,见张氏似乎睡熟了,轻叹了一口气,便退出了房门。刚一出去,张氏便扔了只鞋过来,砸在门上发出一声闷响,而后闻得她在里头骂骂咧咧的叫道:“成天到晚只晓得唉声叹气,你死了老母哦。”

    他紧了紧拳头,随即又松开了,只得忿忿而去。

    夜半时分,张氏隐约觉得有些胸闷气短,来来回回醒了三四次,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生。房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着,男人睡前和她说的那番话仿佛又在她耳边念叨了起来。

    “小贱人,明儿个就把你卖妓.院里去。还敢记仇,哼!”

    她一脚踢开被子,仿佛舒服了一些。

    清凉的夜风不知从哪里吹了过来。

    这风吹得极为舒服,张氏昏昏沉沉的,好不容易要入睡了,一声凄厉的惨叫便将她整个肥大的身躯惊地跳了起来,她神色一变,外裳都不及披便甩了门拔腿而出。

    子忠死了。

    衣冠不整的死在了阿毓的房里。

    平日里任打任骂的小浪蹄子,竟真的发起狠来,拿剑捅死了她儿子。

    男人狠扇了张氏一耳光,连夜报了官。

    衙门来人带走阿毓时,张氏已半疯了。这满身膘肉的肥婆娘使了狠劲揪着阿毓的头发,质问她为什么要那般心狠,杀了她含辛茹苦养了十余年的儿子。

    阿毓头皮都叫疯妇扯了起来,也不挣扎。她笑,“你活该。”

    “平日里你们拿链子拴着我,我拿你们没办法。你儿子敢摸黑进我房里,想必也是准备好后事了的。”

    “你听着,我若是侥幸活了下来,定让你们不得好死。”

    闻得此言,张氏哭嚎了起来,两腿一屈便跪在了地上,猛抱住了衙役的腿,“大人,大人您听一听,这贱人杀了我儿,还要教我们不得好死啊!不斩了此女的脑袋,往后我们手无缚鸡之力的夫妻二人可怎么活啊,大人!”

    衙役嫌恶的一脚踹开她,“杀人偿命,你放心吧。”

    阿毓被押在地上跪着。

    两年前,许是夏天的时候罢,长月将她带到了聚英馆的门前。

    被这毒妇抓进去了之后,她已许久没有出来过了。

    逃不出来。

    这亦是她第一次杀人。

    一个衙役告诉她,衙门不会那么不通情理,当真一命偿一命。

    结果亦是意料之中的,她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苦等了数月,等来了一个“午时待斩”。

    “唉,姑娘,我们也没办法。”押她去刑场的衙役悄声说,“本来咱们大人想关你个几月便放了你,可那张氏不乐意,人家几箱几箱的银子往我们口袋里扔,这换了谁都架不住啊。”

    “再说了,人家和王都里的掌事姑姑是熟识,我们就更惹不起了。”

    “要我说,你当初就不该图个口快,还去威胁人家,这不嫌命长嘛。”

    阿毓抬起头看了看天空。

    秋意萧瑟,泛着透骨的冷意。

    她跪在台上,身边站着一个正与衙役寒暄着的男人,手里的大刀反射着刺眼的银光,看起来极为锋利。不远处的高台上坐着几个穿着官服的人,阿毓看着他们,他们亦看着她,不时彼此附耳悄声说着话。

    台下,挤满了来看砍头的看客。

    卖红薯的,修鞋的,吆喝算命的,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一如那年在柳刀桥下的光景。

    张氏特地搬了把竹椅,手里还抓了把瓜子,坐在下边不时喊上几句风凉话。阿毓回头看了她一眼,这妇人一年间瘦了不少,脸色已近蜡黄了。

    “你这贱人,还敢看我!”张氏尖叫起来,将手中的瓜子尽数扔出,落在了阿毓的身上。

    惊堂木猛地一响,“肃静!”

    鸦雀无声。

    死亡迫近,阿毓闭上了眼睛。

    她想起了建在肆水深山里的那间简陋的屋子。

    想起了那二十七支箭,想起了淡漠的母亲和讨人厌的弟弟。想起了天下居的粥,想起了顽皮贪吃的小秀才。

    最不敢想的,便是那个戴着獠兽面具的男子。

    还有那封叫她留在聚英馆的书信。

    就为着这么一个此生未曾真正谋过面的人寄来的信,她如今竟要命归黄泉了。

    “咳。”

    阿毓心中一震,低下了头。

    “把人带下去。”

    耳后传来张氏几近癫狂的叫喊声,阿毓被人押着带了下去。

    她侧首望去,高座上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个生得极为妖冶的锦衣男子。他手里握着柄拂尘,面上带着股意味不明的笑,居高临下地朝她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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