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一卧东山三十春 > 第四十二章:真与假
    啪的一声响,里头的人形物被砸在地上,如豆腐花儿一般的脆弱,只这一下便碎成了一团团的小块,浸泡在从它体内迸溅出来的血水里。

    尚是在肆水与蛮涯交战的时候,重毓便已在那处见饱了四处纷飞的碎肢和不知什么时候就飞到了人脚边的人头,鲜血淋漓,廉价如茅厕里的粪水,满城飞溅。她向来不为这些胆战心惊,直到见了眼前这些摔得稀碎的人肉豆腐块儿。

    空气中的异香愈发的浓烈,伴着这脚下的盛况,重毓只觉五脏六腑都被翻动了一般,喉咙一发酸,终是抑制不住地呕了出来。

    脚步声停了下来,止步在地牢的门口。石壁上昏暗的烛火拉长了那人的影子,一直延伸到重毓的脚前。

    展霞明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斜倚在墙上看着角落里吐得直不起腰来的重毓。

    “重姑娘,你打翻我这两坛子,可得赔我三千两。”

    这一下重毓将隔夜饭都呕了个干净,待她流着眼泪用绢子抹干净了嘴,总算是稍微好受了一些。

    展霞明感叹着摇了摇头,道:“想不到重姑娘征战沙场这么多年,竟还存着几分女儿作态,区区两具死婴便惹得你掉了泪珠子,可真是难得。”

    “你这戆头,老子向来有泪不轻弹,都是被你恶心出来的。”

    “姑娘过奖了。”展霞明倏然一笑,垂眸用她的独臂抚了抚残缺了一只胳膊的右肩,缓步向重毓走去,道:“我家主子帮我把老不死的杀了,只可惜我没能找到祖上传下来的酒方。”

    她抬手将重毓垂在颊边的碎发捋至耳后,轻声问:“好几代的心血,我总不能就这么看着展家没落吧?”

    见重毓颇为嫌恶地撇过了头,展霞明忽而大笑了起来,她指着重毓,几近癫狂,喝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瞧不起我?你们屁都不懂!”话毕,她竟忽然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嚎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重毓扭着眉头俯视着她,心中正犹疑要不要动手。

    看展霞明这样子多半是疯了,只是不知道上回清欢露洒出来的那个红影此时在不在她身旁。若单单只是展霞明一个人,对付起来自是不在话下,倘若那红影也在……

    “没人瞧不起你。”重毓暗自斜退了一步,免得被挡在墙角不好动手。

    “你当然可以瞧不起我,你可是堂堂的云河公主,我呢?我只是一个玩物,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管家养的狗都——”

    生平以来最烦的便是别人扯着嗓子没完没了的嚎,重毓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展霞明,你这情报不大准确啊。你家主子就告诉了你我是那什么公主,难道就没同你说我其实是个冒牌货?”

    展霞明一愣,愕然抬头,不料迎面而来的便是长月锋利的剑刃。

    当剑挥在了尚距展霞明脖颈的三寸远的地方时,展霞明脸上的惊恐让重毓松了一口气。只那一瞬,重毓松懈了下来,随即手腕猛然一震,长月飞掷而出落在了远处,她听到了骨碎的声音。

    展霞明突然换了一个人般,抬腿便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身法将重毓扫在了地上。

    手上的痛尚且叫重毓疼得眼冒金星,如今这一摔恰好又撞了头,此刻她只觉两眼发黑,天昏地暗,趴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展霞明哂笑着抚了抚掌,扯起重毓的头发将她从地上半提了起来,道:“让孤想想,重启赵封你什么来着?噢,镇安大将军。”

    她倏然抬膝重击向重毓的腹部,眼瞧得重毓吐了一大口血,轻笑出声,“不知死活的东西,侥幸断了孤一只手臂便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有点厉害。”重毓费力地咳嗽了起来,撑在地上的手控制不住地颤得她心慌。

    尖细的童声如亡魂绝唱在颓靡的地牢里回荡着,重毓抬头看去,瞧见展霞明的眼里蓦然流下两行血泪,那双瞳子已然彻底变了色。

    真正的展霞明如今已死了,如今用着这副肉身的,是上回的红影。

    “仅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在孤手下撑不了三个回合。”红影负手而立,背对着重毓,道:“本想着再给你些时日练练功夫,以后孤也不那么寂寞,只可惜你自己急着找死,孤也没办法。”

    身后传来重毓苟延残喘的呼吸,红影大笑起来,颇为得意。

    “你,你就是文公子?”

    “不错。”

    “就一条胳膊,用着不习惯吧?我想了想,做人不能那么自私。”重毓躺在地上,又咳出来几口血,指缝间已夹了三根极尖极锐的“竹叶青”,“所以,我便勉为其难收了你另一条!”

    文公子猛然回头,一霎那间,重毓眉间的金莲几乎闪花了她的眼。

    暗器飞来的时候,文公子不禁皱了眉头,只抬手轻轻一挥,那三根毒针便如柳叶般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她正欲出声讽刺,结果只一眨眼的功夫方才还半死不活的躺在她脚下的重毓竟忽然消失了。

    地牢里静得有些叫人心悸。

    文公子动了动身子,忽觉后背一凉,忙拧腰一避——

    “渡光!”

    “折骨!”

    “定生!”

    通天的杀意只一瞬便将文公子四面八方的笼了个干净。

    且不说那以成千上百道削铁如泥的白刃闻名于世的“渡光”,光是最后一招“定生”便是术法中最难悟透的绝学之一,定生定生,定己之生,定人之死。

    文公子闭着眼,悠然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

    重毓强提着最后一口气欺身而上,结果双腿一软,猛然倒在了文公子的脚下。

    “人斗不赢妖,妖斗不赢你们。”文公子笑眯眯地看着面如死灰的重毓,道:“而你们,也注定是孤的手下败将。”

    “败你大爷!”

    凛冬突至,金针毕发,红梅争艳。

    文公子低头瞧着地上刚被削下的胳膊,惑道:“这是什么招数?”

    浊黄的光晕迷乱地飘在重毓的眼前,心知死期已知。她张了张嘴,喃喃道:“卧东春。”

    “没听说过。”文公子颇有些心痛,她长叹一声,道:“只是你毁了孤刚找好的肉身,现在该上路了。”

    重毓这次真闭上了眼睛。

    断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儿两条胳膊,也不算给秃头丢人了吧?死也死得值当了。

    这时,铃铛突然从她衣服里滚了出来。

    ……

    重毓做了一场梦。

    梦里,文公子脱了展霞明的肉身,化成了一具未着寸缕的干瘪瘪的女孩子的身子。

    这具身子通体呈着可怖的青紫色,一对眼睛里被人挖空了眼珠子,扁平的上身几近透明。尽管如此,重毓仍十分清晰的瞧见了上头被人烙了两个大字:辟邪。她躺在地上粗喘着气,呼吸越来越困难,不禁心想:这人还需要辟什么邪?她本身便已是至恶至邪了

    文公子捡起重毓掉落在地上的长月,举剑便朝她心口捅去。

    重毓只觉呼吸间带着腥甜的血意,手指都已难以动弹。当感受到长月的剑锋刺穿了她穿在身上的护甲时,那种死亡迫近的心惊肉跳分外真实。就在那一霎里,许是回光返照了吧,恍惚间她竟好像看到了那人的身影,孑然立于肆水城的风雪中。

    大风刮过,黄沙漫天。

    然后,一个绝不可能出现的人出现了。

    那人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低声在她耳边说:“没事了,别怕。”

    他的指尖温润如玉,触在脸上很舒服,身上还有一股十分好闻的柏木香。

    她被那人从地上抱了起来,然后交付给了另一个人。

    她声嘶力竭地扯住他的胳膊,叫他一块走。

    但他没有回头。

    醒来的时候,窗外鸟语花香,一日喷薄,霞云万里。

    颜儒胥说,她昨晚手里紧握着一个会发光的铃铛,昏死在了大门边上的草丛里,直到早上温时乔开门迎客才被发现,还把人家小姑娘吓哭了。

    温时乔颇有些不好意思,白净的脸上忽地飞上两抹红霞,道:“扭头一看便瞧见只手悬在草丛里,还以为死了人。”

    “重姑娘虽修了仙道,身子骨不似我们普通人这般差,但仍不可过度劳累。”宁知游将汤药端与重毓,“近些日子每日喝一碗乌鸡汤,好生调养吧。”

    一旁的唐佛如连连点头,“就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凉风栈虐待伙计呢。”

    虽说事情闹得有些乌龙了,重毓窘迫之余仍极为感动的郑重谢过了他们,又保证了以后定会多加注意身子后,他们几人才相继离了房。

    房间里倏然安静了下来。

    重毓看着端在手里的香气四溢的乌鸡汤,上头飘着几颗枸杞,倒映着她憔悴不堪的脸。

    若不是这汤热得有些烫手,她甚至怀疑这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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