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家被左城主亲自带着暗榆司的捕快连夜抄了。
据城西一个卖布匹的大娘说,里头抄出来的东西件件都能吓死人,只是暗榆司为了避免引起城里不必要的惶恐,把消息给封锁了。
有人问她,你怎么知道能吓死人?
大娘神秘一笑,说:俺家相公亲自搬得那些个物件儿,俺能不知道?
再追问时,这大娘却紧抿了嘴,什么也不肯说了。
不管查出了什么物件儿来,展家前阵子那件灭门案经暗榆司这么一查,翻案了。
什么展家三公子和管家私通,二人联手设下毒计争夺家业,全是展家二小姐展霞明陷害的。昨儿个晚上暗榆司去展府的时候,展霞明自知东窗事发,早早地便自己上了吊。据一个捕快说,左城主当即就把她
毕竟是人家的家事,普通老百姓们也瞧不大清楚,因着展霞明这人平日里声望也还不错,为人处世颇为仗义,聊及此事时都只说可惜了这么一个好姑娘,而后不再多言。
让人颇为咂舌的是,风靡一时的胡儿酒忽然被暗榆司全部缴了货,一坛都不许在市面上流通了。前些日子刚花重金囤了一仓库的一个酒栈的小老板眼瞧着老婆本被捕快一坛坛的搬了出去,急得哭天喊地,在暗榆司门口骂了半天娘。
唐佛如得知后万分感叹,“幸好这阵子没银两进货,外加上师父拦着不让买,不然得亏到喝西北风。”
这些都还算不上城里百姓们茶余饭后的主要谈资,最叫人摸不着头脑的便是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左城主”。
“什么左城主,有了左就有右,右城主又是谁?”
“你这榆木脑袋,人家姓左!”
一听到此话,将脚踩在凳子上喝了半天闷酒的张懋憋不住气了,猛的将桌子一拍,啐了一口,骂道:“姓个屁的左,人家姓赵!姓赵名春,城东开猪肉铺子的那个屠夫!”
在青葵卖了三十年的赵屠夫,和和气气的,除了杀猪以外最爱干的事儿就是看美人儿。
现在有人突然说,这厮是城主。
这事任谁都反应不过来,更何况是成日和他厮混在一起的张懋。
张懋喝了一杯又倒一杯,心里有苦说不出,满脑子都是以前和赵屠夫喝酒时说的那些混账话。
倒霉玩意儿,谁脑子没毛病会以为这人是城主?
此事一传出来,除了玄稚以外,几乎全城都炸了锅。
说来说去,这赵春还是蛮涯人,原本在蛮涯也担着不小的官儿。
青葵历任素来都只有一个城主,而且都是地地道道的青葵人,血统纯正得很。
后来云河想要把青葵占为己有,蛮涯自然也不甘示弱,两方的势力在青葵明争暗斗了多年,倒真把正儿八经的青葵城主给挤了下去,干脆分了个左右出来。
只可惜,赵春几十年如一日地向着蛮涯,宋长云却不然。
展家一被抄,宵禁立马就取消了。
牧花楼的东家自是高兴得合不拢嘴,这劳什子宵禁一搞,整个青葵城损失最大的就是她。如今这玩意儿取消了,她一高兴,今儿个晚上全场让利三成。
这利直接让得颜儒胥动了心,扯着宁知游和玄稚便要去。
宁知游拗不过他胡搅蛮缠,只得同意。
玄稚原本便是个浪荡公子哥儿,前阵子因着唐佛如收敛了一些,如今没了束缚正好,便也答应得颇为爽快。
眼见他们三人勾肩搭背地出了门,重毓和温时乔也按捺不住了,约着便要出去赏花灯,见一旁的唐佛如颇有些魂不守舍,便强拉着出了门。
颜儒胥三人一进了牧花楼,一群莺莺燕燕便叽叽喳喳地拥了过来,颜儒胥和玄稚一人搂两个,美滋滋地上了楼。
走到一半,颜儒胥忽然想起还有一个宁知游,他回头看去,冷不丁瞧见那书呆子和木头一般呆杵在门口,拍了拍玄稚,忙招呼东家,“不分房了,我们仨一块。”
东家神情一愣,随即好似秒懂了什么,朝他们二人挤眉弄眼了一会,连忙叫了个姑娘把宁知游也拉上了楼。
待三人坐进了房里,颜儒胥方挠了挠脑袋,问:“我怎么瞧着那老鸨子表情不太对?”
玄稚黑脸道:“你怎么不想想你刚才说了什么人话。”
“什么意思?”颜儒胥百思不得其解,“反正大家都是聊聊天赏曲舞,在一起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回倒是换玄稚颇有些茫然了,他顿了顿,问:“你平常都来这儿看姑娘跳舞?”
“不然呢?”
玄稚微微一笑,“……挺好。”
总觉得玄稚话里有话,颜儒胥扭头看了眼宁知游,这人却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惹得他身旁的姑娘都有些委屈。
颜儒胥暗推了宁知游一把,附耳道:“你这呆子,倒是和人家聊天呐!”
“噗。”玄稚一个没忍住,喷出一口茶来。
这时,有人在外边扣了扣门,问:“打搅了,玄公子在里边么?楼下有位姑娘找你。”
房内几人神情皆一愣,玄稚都没反应过来便被颜儒胥推出了厢房,只模模糊糊听得他在里头说:“人家一小姑娘找来这里多不容易,你快下去找她!”
玄稚颇为无奈,这厮平日里傻傻楞楞的,一到这事儿上竟比谁都精。他犹疑了一阵,心下正怀疑是不是那人,身后便忽然传来了她的声音——
“阿稚。”
强压下心中抑制不住的狂喜,玄稚本想装个毫不在意的模样来,转过身去一对上唐佛如红通通的眼睛便立即放弃了。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到这里头来做什么?”
“怕你不肯出来见我。”
四周喧闹的厉害,什么声音都有,玄稚盯着唐佛如看了一阵,近来她似乎消瘦了。“随我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了牧花楼,直瞧得在一旁观察了许久的老鸨子唉声叹气。
她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连连摇头,叹道:“又一个被猪油蒙了心的傻姑娘。这种男女通吃的男人怎么能要,哎哟,看得姐姐心肝儿疼。”
里头热火朝天,外边街上相比之下就冷清了许多。
两人相对无言了许久,唐佛如才问:“城北有凤山今晚放孔明灯,你陪我去看看吗?”
“晚上你一个人去也不安全。”
唐佛如盯着玄稚的眼睛,“阿稚,不是安不安全的问题。”
千言万语汇聚在心头,真要说出一句拒绝来怎么也吐不出口。玄稚轻叹了一声,“走吧。”
“背我。”
玄稚蹲下身子,“上来。”
唐佛如伏了上去,搂住了他的脖子。
“又轻了。”
唐佛如把下巴搁在玄稚的肩膀上,闭着眼睛没有答他。
这些天来,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也正是因为那件事,她才迟迟没有和玄稚提成亲的事情。隐隐约约间,唐佛如似乎明白那件事就是他们之间没法成亲的缘故。原本她想再把成亲一事推一推,直到她想起来了为止。
可是家里边催得厉害,容不得她再等。
前些天一个晚上,她终是忐忑不安地问了玄稚,能不能娶她。
用不着等他说话,仅仅是看见他眼里没有一丝情绪的波澜的时候,唐佛如就明白了答案。
她暗自想,今晚是最后一次找他。
师父和她说,有凤山的孔明灯三年放一次,和心上人去看可以许一个愿望,凤凰会从许许多多的愿望里选一个来实现。
“佛如,到了。”
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唐佛如忽然有些懊悔,这一路她竟然什么也没来得及说,一股脑儿便睡了过去。
她从玄稚的背上跳了下来,把手塞进了他的掌心里。
山间的夜风吹得人发抖。
唐佛如抬头看了看天空,一半被黑漆漆的树荫挡着,一半连一颗星星也没有。
山下聚着几户村民,此时正热热闹闹地聚在一块,准备放孔明灯。她看见人群里有一对男女,衣着虽有些破旧了些,脚上也打着赤脚,此时却彼此依偎着,看上去比谁都幸福。
玄稚此时眺望着远方波澜起伏的远山,心中百感交集。
良久,他唤道:“佛如。”
“嗯。”
“对我的身份,你可有什么头绪?”
唐佛如侧首看向他,“我知道你是蛮涯人。”
“还有呢?”
“修为很高,家里不缺钱。”
玄稚不禁愕然,随即笑出了声,一不小心眼泪都笑了出来。
唐佛如却并不觉得好笑,她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膀,道:“虽然我只是一只小妖,道行什么的比不上你,可我家也不穷,在青葵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人家。”
抹了抹眼角的泪,玄稚才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唐佛如看着山下,眼中微光闪动,“要放灯了。”
待响过一串炮仗后,山下相继亮起了点点烛光,火苗被笼在白色的薄纸里,模模糊糊的,将外头整张白纸都染上了一层晚霞。
盏盏明灯悠然而上,在浩瀚的夜空中零零散散,如同去年深秋时,他们在小舟中看到的那片湖中星海。
唐佛如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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