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撑很难过。
他最好的朋友三翔的父亲死了,是“死外丧”——在王庄下煤窑时被矿洞中的落石砸死了。那块石头有十几吨重,把三翔爸和同村的一个年轻人一同拍在矿洞里,狭窄的矿洞根本没给他们闪转腾挪的余地,石头结结实实地把二人砸了个骨断筋折。
三翔没有和三翔爸在同一个班上,因此躲过一劫。当三翔和工友们将石头用撬棍和垫石一点点推到矿洞深处后,发现人早已经血肉模糊不成人形了,无奈只能通过身上的衣服勉强区分二人。
三翔三年前初中毕业后就和三翔爸在这个煤窑挖煤,这三年来没有出过一次事故让他麻痹地感觉这个危险的营生并不像别人所说的那样,直到在看到父亲的尸体之后才恍然,所谓的危险是你遇到了根本没有逃生的机会,而不在这个危险发生的几率有多大。
“营救”过程持续了整整六个半小时,尸体被小心的拣到地面后不久就被听闻噩耗被矿主从六十里地外的家里接来的亲戚们团团围住。
见到尸体后,三翔妈一下子就晕死在三翔的怀里,三翔的老婶赶忙上前掐人中、按摩胸口给她顺气,醒后三翔妈才哭出第一声来。一家人顿时哭作一团。
矿主给了八万抚恤金。按照“惯例”的话,矿主只需掏五万即可,在三翔的亲戚们的据理力争之下,矿主多掏了三万,八万整——包含丧葬费。
一条命八万块钱。
可三翔家也没拿到这完整的八万块钱,又在三翔老叔老婶的据理力争之下,八万分成了五份,每份一万六,三翔的爷爷奶奶分得两份,三翔妈、三翔、三翔的妹妹刘贤翠三人分得三份。三翔爷爷奶奶的那两份自然落在了三翔老婶的腰包里,由抚恤金摇身一变成了翻盖房子的资金。四万块钱在村里可以盖四间红瓦大瓦房了。
看着老子的命换来的四沓子钱被揣进了老婶时髦的前开口裤子兜里,三翔冲进厨房抓起菜板上的菜刀就要劈了这女人,被眼尖的老村长一把拦住,哭哭啼啼的三翔妈和妹妹也拉住他的双手让他别干傻事,三人又是抱头痛哭。老村长也在旁叹气。
最终三翔妈还是在村长开具的文书上按了手印,三翔爷爷奶奶分得三万两千元抚恤金和一次性付清的八千元赡养费。家里没了男人,儿子才十七,老实本分三翔妈没了主心骨,一咬牙忍了。
三翔就大哭了一回,是在李撑面前,三翔始终不相信三翔爸就这么就死了,还没等到三翔娶妻生子他抱了孙子就死了。在李撑的印象中,三翔从没有哭过,哪怕他惹祸他爸把他吊在树上拿裤腰带打他也没哭过。哭完之后,三翔说他不能哭,尤其是不能在他妈和妹妹面前哭,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了,得顶住。
李撑顿时觉得他长大了,从一个男孩长成了男人。谁知他接下来出的主意就让李撑大跌眼镜,他把叔婶借老人名义分抚恤金的行径告诉了李撑,并且提议报复一下,于是二人深夜偷偷摸到他们家祭出石头报销了两块玻璃、窗户纸若干才算小出一口气。
三翔爸出殡那天,李撑在山上的小庙中远远看到一排或头戴孝帽,或腰系孝带,或手持哭丧棒的人如同长蛇般跟随在八人抬着的棺材后边穿过田间小路一直到达坟地。他很难过,不只为一直待他不错的刘叔的死难过,也为师父的死难过。师父只交待了要好好做人,要吃饱饭、对得起李撑这个名字,要努力练功,在外闯荡不要坠了道门的名头,之后便咽了气。那是三年前,李撑十五,师父把他这个孤儿养了十五年,当爹当妈又教授他读经习武,两人相依为命,一朝生死两隔,想来常自伤心,只有三翔这个朋友的陪伴才能稍减愁思。而如今三翔爸也死了,他能理解三翔的心情。
棺材被拇指粗的麻绳慢慢放到挖好的坟坑里,几人用铁锨熟练地把土扬在上面,不一会儿棺材就消失了,一座坟包也立起来了,哭声又响起来了……
李撑走到庙旁不远处的一座坟头旁跪下,说道:“师父,您临终前交待弟子说您去世后一年之后方可外出,现在一年时间已过,我想出去闯荡闯荡。”李撑和三翔前几日已经商量好,要一起外出到燕京打工。三翔家刚得到了四万块钱抚恤金,说少不少,但也说多不多,总不能坐吃山空,再说小妹学习不错,上高中、考大学都需要钱。初中刚刚毕业考不上高中的刘贤翔同学说什么也要把小妹供成大学生,在刘家扬眉吐气一把,让亲戚们再不敢欺负他们孤儿寡母。
三翔爸头七刚过,李撑三翔就坐上了客车去县城给办理身份证。二人都是周岁十八,可以办理,身份证办完,但是一个月后才可以来取。尽管十块钱车票钱已经让二人心疼不已,但是二人还是决定既然来了县城一定要搓一顿,于是二人在汽车站旁边的一个到店里吃了两碗面条,六块钱一碗。
“妈的,这么碗破面条也忒贵了。”三翔嘟嘟囔囔地嫌贵,从怀里掏出钱汇了饭钱后把剩下的钱翻来覆去数了好几遍才放回去。李撑乐了,“三翔,嫌贵别吃呀,你小子一碗面饶了人家三头蒜,六块钱早吃回来了。”
“啥六块钱,十二块,你的面也是我给的钱,我说你师父留给你好几千块钱,快赶上万元户了,你咋就一毛不拔呢?”三翔一脸不服,说着就把手伸向李撑上衣的内兜。李撑左手攥住三翔手腕,三翔的手便再也不能向前半点,嘴上也一点不饶,“谁让你又输给了我,你小子也太没出息了,让你一双手你都赢不了我,别怪我,我可是给了你让我路费吃喝报销的机会了。”
二人一边吵闹一边走出了小饭馆,出门后就被随后出来的四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年轻拥到了饭馆房子旁边的一条小胡同里。李撑三翔二小开始不明所以,但是在看到四人纷纷从衣服里抽出小刀和小铁棍之后,再傻的人也知道碰上了打劫的了。一个头上染了一撮黄毛的小年轻对着李撑说道:“还真没看出来,小兄弟还是个万元户呀,我们哥几个手头有点紧,把钱拿出来救救急吧。”右手持刀,左手手心向上做接钱状,一步一步走向李撑,其他两人也凑过来,另外一个个头不高、身材精瘦、穿着破烂技校校服的人看着三翔,让他也把兜里的钱交出来。
二人从没遇到过这种阵势,心里打鼓,不自觉地往后退,不一会儿就被逼到了胡同深处的墙角。见二人吓得说不出话,黄毛儿不耐烦道:“他妈的,快点把钱拿出来。”说着左手伸向李撑兜里,李撑右手向右用力一挡。黄毛儿身手还算不错,赶紧缩手,怎奈墙角空间太小,左手在墙上搓了一下,抬手一看,手上搓掉好大一片肉,墙上也印了个血条,砖缝里还卡了几块碎肉。
黄毛儿又痛又怒,大骂李撑,招呼另外三人一起教训李撑,手上也一点不闲着,右手持刀朝李撑左腿上招呼。他一出手就吃了亏,恼羞成怒,要给李撑放点血。
校服等三人见黄毛儿见要捅李撑,心中暗道不好,他们求财不要命,万一弄出个重伤人命,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但是还没等三人出言阻止,不知李撑倒的什么鬼,只见黄毛儿突然平飞了出去,重重摔在了七八步外。
别人没看见李撑倒什么鬼,一旁的三翔可看得清清楚楚,就在黄毛儿的刀子刚触到李撑的裤子还未扎到皮肤之时,李撑用左手钳住黄毛儿的手腕阻住刀子去路,右手出掌贴在他胸口然后一用力就让黄毛儿飞了出去——这招可是他与李撑玩闹时常用的招数,受了这招并不会受内伤,不过黄毛儿这一跤摔的不轻。
三翔见李撑业已出手,自己也没有啥顾虑了,一脚踹向校服。校服此时正关注着李撑和黄毛儿,没顾及其他,三翔这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在了右腿,立时站立不稳,扑倒外地。三翔上前又补了一脚让他暂时丧失战斗力,拾起他撒手的铁棍,接着挥动铁棍又扑向其他两名小年轻。
那两人中的一人身材健壮,比三翔足足能高出一头,现在已经缓过神来,偷袭对他不能奏效,他扬起铁棍迎击,两棍相撞,发出“当”的一声,又各自弹开。三翔感觉虎口发麻,嘴里喊道“傻大个,还挺他妈有劲”,两脚蹍地,一招“夜叉劈妖”直敲对方面门。大个小年轻歪头躲避,但是来棍甚速,头脸虽然避过,这一棍却打在了肩头,他“嗷”的一声叫了出来,刚要抡棍还击,又被一脚踢中。不一会儿功夫,他的身体已经成了沙包,被打了二三十下。他一脚跳开,转头见那唯一一个没受伤的同伙早已逃走了,眼看就要转出胡同,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打不过眼前的小胖子,一狠心对李撑三翔说了句“小子,有种在这等着”的场面话也跑了。
三翔一转身,见到李撑正抱着肩膀在一旁观战呢,大骂道:“李撑,你咋没把他们全揍趴下呀。”他知道,以李撑的身手,出手的话这四个菜货一个也跑不了。二人是实在没见过抢劫的场面,有点发懵,要不然也不会被那四人逼到墙角。李撑道:“这四个人有你对付不就行了,还用得着我出马?再说贼头儿不是已经被我拿下了吗。”说着向黄毛儿方向努努嘴。“嘿嘿,你不是心疼你那几个钱吗,这不有人给你送钱了吗?”
得,抢钱的要被人抢。
三翔一听眼前一亮,走到嘴里还在哼哼唧唧的黄毛儿身前,“啪啪”两个大耳刮子扇下来,黄毛儿嘴里哼声立止,委委屈屈地看着三翔。三翔不容分说,抓着黄毛儿衣领把他拖到了墙角,李撑也拉着校服走到墙角处,李撑一边走一边说:“三翔,你下手真黑,再重一点这瘦猴非骨折不可。”三翔也有说辞,说道:“我这是为民除害,一会把他们送到派出所,警察肯定一人给咱一个大奖状。”
黄毛儿和校服两人一听要进局子身子一哆嗦,马上求饶道:“两位兄弟,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不该招惹二位,求二位大人大量,放过我们,千万别送派出所。”三翔一撇嘴,“擦,我们连个身份证还没有呢,不是大人,这个大奖状我们是非要不可的,送派出所之前我们得先给你们过一堂。”说着又在二人身上打了几拳。
“说,今天抢了几个人了?”
“今天就一次,还没开张呢,这不就遇到你们了吗?”
“不老实是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知道吗,逼我把对付叛徒的手段拿出来是吧!”三翔学起了电视剧里的桥段,看得一旁的李撑直捂嘴。
“真没有哇二位,要有钱我们也不能穷逼地吃面条去呀。”刚说完黄毛儿就后悔了,这不把眼前二位也骂成是穷逼了吗?偷眼看三翔,见他神色没变,不由得暗暗舒了一口气。
李撑没想和他们磨叽,说道:“你们两个,把身上的东西都掏出来,我们看看你说的是真是假。”两人乖乖地把身上的东西都掏出放到地上,有七十多块钱和一个女用钱包。
李撑指着那个女用钱包问道:“这个哪来?”三翔又打了黄毛儿一个嘴巴,道:“还说没有抢人?”黄毛儿委屈道:“这个钱包是今天早晨从一个女的身上扒下来的,擦,里边一堆卡,一分钱没有,我想着这个钱包挺好看,就没扔。”李撑和三翔乐了,感情他们技术还挺全面,会偷又会抢。三翔把东西收起来放到了兜里,指着黄毛儿的身上的夹克说:“你这衣服也是偷的吧?脱下来。”
黄毛儿这才回过神来,自己好像被抢了,但是奈何形势比人强,只得依言将夹克脱下来递给三翔。黄毛儿眼看着两个煞神转过身准备走了,哪知道那个胖子突然回过头来又给他一巴掌,黄毛儿心中大怒,就是泥捏的人也有点脾气呀,正准备来个背水一战,胖子又撂了一句话:“你他妈刚才说谁是穷逼哪?”
黄毛儿一下子又软了……
得了七十多块钱,来回的所有花销都赚了回来,可把三翔乐坏了,嘴都要咧到耳根了,还假惺惺地要和李撑平分,把李撑都给气乐了。二人在县城里的柳河岸边坐下。李撑观察着手里的女士钱包,这个钱包是淡蓝色,有六寸长三寸宽,钱包上写满了“L”“V”两个字母。三翔也伸过脑袋来看,奇道:“LV,驴?还有驴牌的钱包?”(“驴”的汉语拼音不是这么拼的,两个土鳖不可能会这么读,为了迎合段子,勿深究)李撑也感到奇怪,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呀,谁脑袋让驴踢了,起了这么个驴日的名字!
打开钱包,里边还真和黄毛儿说的一样,有十几张卡,有银行卡,还有一些什么的VIP卡,找了一会,最后找到了两张有用的卡:一张身份证,一张县城的酒店的卡。
李撑拿着身份证念道:“袁芷,‘沅芷湘兰’,名字不错,燕京市宣武区前门大街……”又拿起酒店卡,对三翔说:“走,去这个交通酒店,把这个包送还给人家。”看三翔正摆弄从黄毛儿他们那“缴获”的刀,对他说:“你这一点就着的脾气玩刀子容易出事,扔了吧。”
三翔不高兴了:“一点就着的那是你,我脾气好着呢,我是咱村里有名的四有新人,倒是你,臭道士,是四旧。”嘴上这么说,但是也把刀子扔到了河里,继续道:“咱们哪知道交通酒店在哪里呀?直接送到派出所得了。”
李撑道:“到了派出所怎么说这个钱包的来历?说不定咱们打人的事早有人报警了,去了不是自投罗网吗?再说警察厉害着呢,就咱们这样的几句就能把钱包的来历问明白,小心把你那几十块钱没收了。我跟你说,从身份证上看,这女孩才18,比咱们小一岁,长的可挺好看的,要不要去看看?”三翔既不想舍财又想看看美女,催着李撑赶紧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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