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跟交代遗言似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顾庭筠看了杨氏一眼，本能的皱了皱眉，却是什么都没说。
一是他本身就不知道怎么宽慰别人，二是骨子的无情让他觉得杨氏的生死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救她的是沈碧言，他只需要将这恩情还给沈碧言就好。
杨氏根本就不知道顾庭筠在想什么，她喝完药咳嗽稍微好些了，又开始绣那件衣裳。
沈萌什么都不懂，就知道瞪大眼睛看着，仔细看，那双眼里还十分空洞呆滞。
顾庭筠看了一会儿觉得没劲，拿过那只缺口的破药碗出去，正好就瞧见一人鬼鬼祟祟地站在院子外朝里张望，此人穿着短打，模样周正，皮肤黝黑，一对上顾庭筠的眼，转身就要跑。
“找谁？”顾庭筠站住脚，觉得那人怪眼熟的。
他来村子有段时日了，人也差不多认识了个七七八八，就是没放在心上，有时候人和名字很难对上号。
院子外的人被叫住，硬着头皮回头，眼神乱飘，不敢与顾庭筠对视，嘴里支支吾吾道：“那个……我找，找阿言……她……她在……”
“她出门了，你有什么事？”顾庭筠想起来了，这人好像是李春香的哥哥，李春明。
屋里杨氏听见动静，提高声音问：“谁呀？”
李春明立刻跟遇见救星似的，连忙喊：“杨婶，是我，春明！”
“是春明啊……”杨氏咳嗽两声，又开始喘气，“你……你是有什么事吗？进来……进来说吧。”
李春明不敢进，紧张地盯着顾庭筠。
顾庭筠啧了一声，拄着拐进了厨房。
他自认自己没和李春明打过交道，这人却每次碰见他就跟见了鬼似的，连话也说不清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顾庭筠将他李春明怎么着了。
一见顾庭筠的身影消失在廊下，李春明立刻松了一大口气，提着一袋东西进了杨氏的屋：“婶儿……你怎么又在绣衣裳，等会阿言知道了，又该念叨你了……昨日我和阿爹在山里得了好东西，有多的，给你和阿言送来一些，不多，就是尝尝味道……”
他们三人虽然一同长大，但李春明和李春香不同，他是真心待沈碧言，每次进山得了好东西，都会想方设法替沈碧言送来，回头就算被他娘骂，也心甘情愿。
在沈家住了这么久，顾庭筠自然看得出他对沈碧言是什么心思。只可惜，郎有情，妾无意，以前的沈碧言不会回应，现在的沈碧言更不会。
“这……这怎么成？我们不能要……”杨氏声音里有些着急，“你快拿回去，等会你娘要是知道了，又得骂你……”
李春明说什么也不会把东西拿回去：“婶儿……你别叫我拿回去，我……我就是想帮帮阿言……”
杨氏不是瞎子，不会看不出李春明对沈碧言是什么心思。
她放下绣了一半的衣裳，叹了口气：“春明，你是个好孩子，是我们阿言……配不上你。”
外头偷听的顾庭筠挑了挑眉。
李春明一听，急红了脸：“杨婶你……你说什么呢？阿言、阿言那么好，明明是我……是我配不上她……婶儿，我是真心的！你相信我！”
杨氏摇摇头：“春明，我家这情况你是知道的……你把东西拿回去，以后不要来了，你娘若是知道你的心思，肯定会同你拼命。”
之前李春明偷偷摸摸给沈家送东西，对沈碧言也好，杨氏还挺中意他。
可没多久，这事儿被李春明的娘何氏知道了，何氏当时就闯到沈家来，不管不顾指着沈碧言就是一顿骂，骂得特别难听，狐狸精，小浪蹄子什么话都往沈碧言身上套。
沈碧言碍于何氏是好朋友的长辈，一直没吭声。
李春明看不过去，维护了沈碧言一句，何氏就又哭又闹，要吊死在沈家门口。
打那以后，杨氏就是再中意李春明，也不想着将女儿嫁到李家，让何氏指着女儿鼻子侮辱。
至于沈碧言，更是有多远躲多远，绝对不和他单独待在一起，可李春明看不懂眼色，非要往前凑。
“婶儿，”李春明憋着一口气在杨氏对面坐下，“我知道你担心我娘不会接受阿言，您放心，我不会听她的，只要我娶了阿言就立刻分家，不和他们住在一起……”
蹲在床边发呆的沈萌站起来往外走。
从厨房出来的顾庭筠拐杖一横，拦住他：“哪去？”
沈萌呆呆愣愣的，瞪眼看着眼前的拐杖发了会愣，然后拽住顾庭筠衣摆，指着院子外头。
“去玩？”顾庭筠问。
沈萌不说话，还是指着外面。
小屁孩儿心思单纯，因为自身原因，不爱说话，除了沈家娘俩，基本不搭理其他人，但顾庭筠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和他混熟了。
顾庭筠想想就明白他指着院子外面是什么意思了：“找阿娘？”
沈萌双眼亮了亮，放下手，没在指着院子外面，顾庭筠知道自己猜对了。
“阿娘进山了，我们去河边等。”顾庭筠拿拐杖在沈萌腰上一推，“前面带路。”
沈萌没听懂，挨过去拽着顾庭筠的衣服跟着他。
说是河边，其实就是一条小河沟，河道不宽，但胜在河水清澈，村民们洗衣服会到这边来，偶尔家里没水了，还会来这边洗菜。
顾庭筠长得白白净净的，又会说话，一看就和村里那群沾满了汗臭味的男人不同，所以就算带着沈萌，也不影响村里的妇女姑娘们跟他搭话。
连村东的寡妇没事都喜欢找他撩闲。
果然，他刚在河边找了块空地坐下，一群在河边洗衣的小姑娘就叽叽喳喳围了过来。
“诶，小白，你怎么到这边来了？”一个梳着鞭子的小姑娘说，“诶，你怎么还住在沈碧言家里啊？我听说她和吴老三……小白你可得小心点，说不定哪天就对你伸手了。”
顾庭筠捏了捏沈萌的脸，直接无视了她后面的话：“接孩子他娘回家。”
正说着，不远处有人扛着一捆竹子往这边过来，看见坐在河边的人时，意外了一下：“你们怎么在这里？”
顾庭筠还是那句话：“接孩子她娘回家啊。”
话落，听人小声说：“姑姑给侄子当娘？笑死人了，一个未出门子的小姑娘真不害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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