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朱门 > 第20章 第三十章 遥信
    距京城二千三百里处,凉州。

    大雨滂沱,砸在黄土路上,却没有一丝烟尘,只有污浊的水被重重溅起。千百户人家隐于茫茫水汽之中,看不分明。天色阴沉沉的,天幕被一大片灰白的云笼罩,这是个有光却不见太阳的日子。

    谢遥安拢着藕荷色的披风,坐在窗边出神。雨水太大了,直直扑进窗户,浸湿了披风边角的银绣云纹。

    边城的雨一向狂肆,正是盛夏时节,便越发大起来,瞧着竟然有些凶狠。

    她手里拿了张薄薄的信纸,上面写着阿姐产女,母女平安。

    是啊,京城一向歌舞升平,是她最爱的繁华。若不是嫁给了杨凌峰,这样的百姓疾苦,边关战事,满目疮痍大概是一生也见不到的场景。

    谢遥安看着信,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日在街上碰见的一个老妪。

    凉州贫穷偏寒,连条像样的路也少见。她这几日去城外军营帮忙照顾伤兵,因为距离近,也懒得去摆旧时的大家小姐作派,全靠两条腿走着。只是每每回来,裙边绣鞋都要沾上一层黄土。

    烈日炎炎,烤得人口干舌燥,汗如雨下,她隐隐有些后悔没有乘府里的牛车。

    看见路边那个茶馆,她微微松了口气,连忙坐进去,叫了碗茶。

    茶水寻常至极,甚至是从前谢府有些脸面的下人都不会喝的东西。谢遥安却已经不太在意这些了,就这么慢条斯理地喝着。从前每天盯着嫡母家姐的衣裳首饰艳羡不已的小姑娘,在边关呆了两年,身上的骄娇二气竟然也渐渐被磨去,变成了一位端庄和善的当家夫人。

    正喝着茶,忽然瞧见前头跪了个老妪,正不住地哀求着面前的几个年轻男子:“您行行好,放过我们母女吧……阿妹才十三岁啊……您行行好,行行好……”

    谢遥安放下茶碗,拿帕子擦了擦面上的汗,偏过头去问身边的香寻:“那是怎么了?”

    香寻摇了摇头。

    谢遥安这两年常在城中走动,帮扶百姓,是以城中大多数人都认得她。闻言那茶馆老板就探过身来,啧啧地感慨两声和她说:“夫人不知道?那是罗婆子啊。”

    罗婆子?

    谢遥安诧异地挑起眉毛:“她不是家里挺殷实的吗?怎么如今瞧着……”

    掌柜摇了摇头,有些唏嘘:“去年鑫国不是派了些鑫人过来骚扰咱们吗?最先骚扰的就是城东那块。罗婆子一家惨呐,大大小小五口男人全去了,连两个大女儿都被……唉,反正最后死了,就剩下这个小的。当年那样富足的一户人家,说倒就倒了……”

    谢遥安听着茶馆掌柜慨叹,而那边的一个年轻男人已经皱起眉头,不耐烦地开始训斥:“老太婆,你把这么个丫头留在身边有什么用?年纪小,哼,鑫人可不管你年级小还是不小!到时候他们来了,还不是……嘿嘿嘿,不如交给我们哥几个儿来照管,保证给你弄得细皮嫩肉,红光满面!”说着,几人就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那老妪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惨白的,她依旧在不停地磕头:“几位大爷,求求你们了,阿妹是老婆子最后一个孩子,就当可怜可怜老婆子……”

    为首那个不屑地嗤了一声,狠狠一脚就踹了过去,正中老人的心口:“死老太婆滚远些!别坏了爷的心情!”

    她看着,眉头皱得死紧,站起身就喝道:“住手!”

    回忆到这儿,谢遥安不禁叹了口气。

    鑫人入侵,带来的不仅仅是烧杀抢掠,还有边城人心的浮动。她顾得了一个两个,管得了所见的不平之事,但谁知道暗地里还有多少污垢呢?

    “夫人!”硬底绣鞋踩在木质回廊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个浑身湿透的丫鬟跑进来,一双眼睛瞪得极大,“老爷说,边关有异动!”

    谢遥安心里一惊,连忙放下手中的信纸吩咐道:“取笔墨!”

    这样的事情往往要经过层层上报之后才能送往京城,更何况边关异动并非战事,是不会有八百里加急的待遇的。她必须尽快告诉家姐,还有九清公主……

    -

    绿树浓荫夏日长。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皇宫偏僻的一角就显得格外│阴凉。

    天青色的裙角垂在鞋面上,步履轻移,裙摆却几乎分毫不动。采荷一边用扫帚扫着清凉的石板路,一边忍不住悄悄地斜眼去看。

    精致而栩栩如生的五瓣莲,那是正阳宫的标志。

    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朴素至极的衣裳,有点羡慕地叹了口气,又悄悄去看。

    那个宫女从她身前经过,袖子里隐隐透出一点白色。

    是一张纸。

    -

    精巧的蝴蝶钗被簪入发髻,随着动作,那薄如蝉翼的蝶翅轻轻颤动,像是哪里飞来的一只蝴蝶停在了美人的乌发上,灵动又鲜活。

    谢华晏对着镜子左右瞧瞧,笑了笑:“就这样吧。”

    她站起身,带着锁烟往前厅去。

    今日是庶弟陆君和娶妻的日子,娶的是许翰林家的嫡四女许清浅。

    翰林家的嫡女嫁到永定侯府,看似高攀;但嫁的是个庶子,又像是低嫁了。可许清浅虽说是嫡女,却是继室所出,身份上到底还是差了一等。这样两相抵消,倒是成了一桩门当户对的好姻缘。

    谢华晏到了正厅,面前的宾客算不上多,身份尊贵的也几乎没有。毕竟是庶子娶妻,永定侯府还没有尊贵到别的高门能来庆贺庶子喜事的地步——如果真要有那一日,恐怕得等永定侯府篡位。

    谢华晏身份高贵,在豪门大户里都如鱼得水,周旋自如,更遑论这些普普通通的夫人们。她笑盈盈地招待着她们,游刃有余,甚至不少人还因为她亲自搭话而受宠若惊。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骤然在耳边炸开,待这声音渐渐散去,随后便是越来越大声的锣鼓声响,喜气热闹到了极点。

    新娘子进门了。

    谢华晏默默想着,带着一脸温和的笑容,同别的夫人寒暄着。

    三拜礼完成得很快。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永定侯府的檐下挂了大红灯笼,屋子里的蜡烛次第燃起,不过片刻就显得明亮而温暖。

    谢华晏刚出月子不久,身子尚未完全恢复,又招待了大半下午的客,此时难免觉得疲累。她借故去陪着新嫁娘,寻了机会离开花厅。

    静思园的主屋里,红烛静静燃烧着,不似外面那般亮堂,光线朦胧而暧昧,有一种温柔的味道。

    谢华晏走进屋子,轻轻合上门。

    新娘的盖头已经被掀开,精致华丽的妆容下是一张羞涩的小脸。她看到谢华晏,连忙就要站起来行礼,声音细如蚊吟,颇有几分手足无措的模样:“劳……劳烦世子夫人来看清浅。”

    谢华晏浅浅一笑,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坐下:“且不说新婚三日无大小,不必这样谨慎,何况我们一家人,私下里行礼这些能免就免吧。也不用叫什么世子夫人,没得生分了。唤我嫂嫂便是。”

    许清浅闻言,微微红着一张脸坐下了:“是……嫂嫂。多谢嫂嫂疼惜。”

    谢华晏心中顿生怜爱。她拢了拢许清浅颊边的一缕碎发,笑道:“好了,进了家门就是自己人了。日后你若是无趣,可以随时来找嫂嫂玩耍,我一般就待在寻竹居。还有团儿,你若是喜欢,也可以时常来找她。”

    许清浅点了点头,轻声应道:“清浅知道了,嫂嫂。”

    谢华晏又同她说了些家里的事儿。她看出来许清浅羞涩,便也没有多留,坐了约莫一刻钟以后就起身告辞。

    花厅里依旧是一派热闹景象。

    谢华晏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抬步往花厅去,却忽然瞥见不远处一个人影提着一盏灯笼快步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张望,一副有些焦急地在寻人的模样。

    看那身形,似乎是垂灯。

    她停下步子。

    那人走得极快,没过多久就到了谢华晏面前,果真是垂灯。往日里总是一脸平静的她此刻却显得有些焦虑,看到谢华晏时才微微松了口气,向她福了福身子行过礼就赶忙递了个物什过来:“夫人,凉州来信。”

    灯笼的光有些微弱,谢华晏瞧不清楚,直接就接了过来,听到垂灯所言才有几分明白。她的面色也不由得凝重起来。

    谢遥安与她是出嫁前才熟悉起来的,如今每年节礼虽然都有互送,但姐妹二人除非大事,很少通信往来——毕竟就算写了信,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不写,二人都乐得清闲自在。谢遥安上回来信,还是几个月前告知鑫人派了一小队胡骑骚扰边境百姓的事情。

    她半个月前才去信告知生产一事,而此番谢遥安回信的速度比从前要快上许多,定是托了邮差用了加急。事出反常,边关恐怕有大事发生。

    谢华晏转过身,一边吩咐锁烟回去告知永定侯夫人一声,说她身体不适先行回房歇息,一边让垂灯引着路快步回了寻竹居,随后拆开信封。

    信不算多,只有薄薄一页纸。谢华晏一目十行地扫过去,很快就发现了一句话:

    “近日边关异动,正值夏日兵强马壮,恐鑫生变。”

    她的神色渐渐冷淡起来,抿了抿唇,迅速提笔写了封信,吹干墨迹唤道:“垂灯。”

    垂灯很快出现在桌旁。

    “把这封信交给同公主府接头的人,立刻。”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