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不是作为铁琵琶尚剑枫,铁头陀一直不是个好人,以至于后来被官兵追讨,离开陆中潜伏在柘般寺,当了和尚,甚至拜了师傅,他也依旧不是什么好人。
他所甚知的生存之道,是人生来并不平等,要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活下去,总有人吃人,若不想被人吃,可不能太善良了。
尚铁牛的整个少年时代,是在目睹家中的财物,被渐渐盘剥殆净中渡过的。
村里的大地主看上了他家的良田,便勾结官家,做了局把他父亲坑入大牢,为了一家人的生计,赎回家中的顶梁柱,母亲只得把家中唯一的地契双手奉上。
这还不算,还有大姐。
大姐被卖去员外家当婢女,不到一年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放在门板上给抬了回来。
他们再次告到官府,指望青天大老爷主持公道,却最后变成了:身份低贱的婢女为了攀附高门大户,不惜色诱勾引员外家的公子。
公子刚烈不从,婢女拉扯之中有所失手,掉落深井淹死。员外仁德,遣人捞起尸体,也不再追究污了水井的责任。
这让尚铁牛疑惑不解,在这年月,“仁德”究竟是如何定义的?
至于后来,三年大旱,整个郡的人都出去要饭了,他在逃荒路上结识了一群一样不要命的人,结拜为异姓兄弟,约好了一起落草为寇,占山称王,依靠打劫大路上往来逃荒的人讨生活。
最难熬的时节,他们接连吃了十几日人肉。
捱过了那段日子,尚剑枫忽然明白了,这世上所谓的善恶都是放屁。他拜把兄弟几个,也都依次学会了暗中给官府当差的送礼,而那些老爷们则会在恰当的时候,告诉他们偶尔要注意影响,不要搞得声势太大免得不好收场。
酒筵香露肤凝脂,路边枯骨无人拾。
可惜好景不长,本意无非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边砸锅换炉灶,还没等尚剑枫们摸清继任者的底细,就有新来的州长官带着军队把他们的老巢给端了。
他曾不解,后来多方打听,知道了原因,也就释然了,没办法,这就是命。
新来的州长官不顾情面,并非因为正义,只不过因为同另一批痞子相熟,而那群痞子,之前曾和他们结了梁子。
尚剑枫对自己是佩服的,因为他愣是按下了自己的良心,在逃跑途中给追踪者留下了几个兄弟的行踪,为自己逃脱争取了时间。而柘般寺居然会真的收留他,倒是让尚剑枫没想到。
只是那些天连日大雪,柘般寺附近方圆十里无有人烟。
为掩盖行踪,他躲在雪窝中几天不肯露面,饿得面容枯槁,头昏眼花。叩响寺院大门的时候,本想着哪怕寺里的人不肯收留他,他也要想办法潜进去,搞到吃的还有御寒衣物。只要他恢复了体力,就是把这破庙掀翻了也办得成。
但柘般寺收留了他。
尚剑枫长相丑恶,面露凶相,换做任何一个旁的人前去应门,柘般寺都不会收留他。
只是偏偏前去应门的是他师傅,他师傅不仅收留了他,还治好了他身上的冻伤,甚至向住持请求留下他,渡他成了一名出家人。
出家人?呸!
出家人无家,这一点上于他倒是契合,他也没有朋友,和他一齐出生入死吃死人肉,过命的兄弟叫他卖了,换了几日自由。
可他师傅是个方圆百里出名的大善人,长相清清瘦瘦、白白净净,一身的佛骨端庄正气,是个清白的出家人模样。
尚剑枫也这么觉得,他一直这么觉得,直到被他窥知了师傅的秘密。
他师傅原是北金一员大将,其时与妖域西边的沙罗不和,征战多年,终是在青丘山以北,两国主力遭正面交锋。
少年将军应变能力了得,在己方实力不济,且节节败退的情况下,他想出了动用各地方士巫术的方法,终于引得两国交战变成了人妖混战。
在戟兰山南,青丘山北的庆西平原上,他师傅带兵俘虏了大小妖兵四十余万。
胜利冲昏了少将军的头脑,他命人运来美酒犒赏全军,为了答谢各地术士不顾性命的倾力相助,他向北金皇帝上书,给有幸活下来的人论功行赏,封了官职。
其中的一位大巫,更是破格擢升为自己的副将,并授了白虎符。
最后看了一眼旷野中黑压压一片的妖俘,他满意地醉倒在自己帐中。
第二天醒来时,他被眼前的惨剧惊呆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四十三万五千八百七十二名妖怪俘虏,一夜之间被杀得干干净净,其场面之血腥,远远超出了他可以想象的范围。
办得到如此壮举,恐怕只有他的白虎副将,自然只能是他的白虎副将!那一位身怀绝技的大巫!
而即使是妖,那也是四十三万多条性命啊!
他们是敌国的兵士,战场上可以刀剑无眼,生死不论。纵然其中有一些以人为敌,也许其中有一些以人为食,但那都是他们的天命。
可北金皇帝不以为然,只说少将军过于仁慈,死了这些妖怪而已,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以后往东还要杀进东海市国,替北金开疆扩土,大立战功。
收到皇帝的回复,少年将军向西面三拜而去。
那一天后,北金少了一员大将,这世上多了一个僧人。
他师傅是个好人,四十多万条性命却因他而遭坑杀,若是一命抵一命,四十万比一,皈依了佛门又有什么用?所以他师傅死后一定会下地狱,然后被那些妖怪的冤魂撕扯成碎片。
若是一只妖怪咬一口,碎成四十多万片之后,他的魂还能拼得起来吗?
尚剑枫打小没怎么读过书,也不甚了解人死后的世界,他只是看到师傅整日恐惧,恐惧死了之后下地狱,灵魂遭到四十多万只妖灵的啃噬。
什么佛陀转世,什么善因善果,那都是铁头陀编出来唬弄梁不凡的。
见过太多不平和冤屈,遭罪的永远都是好人,最穷苦的人,所谓的仁义道德,无非是朝堂上吃饱肚子之后的意淫罢了。生在这世上,一要活,二要钱,三要财富。
权力是财富的终极形态,力量则是权力的唯一源泉。
少林方丈着执法弟子前来讨要铁头陀,也不是因为和他师傅有渊源,而是他师傅从陆中出走时,盗取了少林一件宝物,而这件宝物,后来又叫铁头陀从他师傅那里给偷走了。
那是上古神卷,山河地理图的经注本,残本。
虽然仅仅只是一本残本,但它实在太独特,铁头陀第一眼看到时,便认定这是件非同寻常的宝物。
经注写了上古的轶事,又有附注:东洲某处埋有神鼎,封印着洪荒猛兽和它的主人。
那只鼎被讹传为“梧州神鼎”,其实是叫做“五周乾坤鼎”,据说是南天六星遗下的天星铁打造而成,历经万劫,堪比太清圣君用来炼丹的丹炉。
果然,他师傅曾去过东洲,这是他后来从其他僧人处打听到的。
从北金往东到西沙罗,然后转到陆中,又到唐国当了和尚,一条线清清楚楚,他去东洲做什么?多方印证下,铁头陀最终打听到讹传的“梧州”,多半是在苍云国的苍梧山一带,而苍梧山一脉最神秘的一处,便是清风山庄。
带着山河地理图经注的残本,他找到了山庄,只不过经注中说,那鼎不在人世,出脱三界,非执念深厚者不得见尔。
只要有了这鼎,得到了鼎里的东西,肉身算得了什么!更何况“鬼道”本就是三界不着的场所。
姜维看一眼咆哮声如同打雷,跑起来山河擂动的夜帝,再看看铁头陀,不禁多有感慨,便道:“额,这个,铁师傅,我不是打击你啊。一个人,不是,一个鬼有理想吧,他是好事儿。但是吧,那一屁股能给你压扁的大猴子,你确定能要?”
铁头陀又是嘿嘿一笑,鄙夷道:“你懂什么!”说着,向树下的八千黛努了努嘴,说道:“这,就要看肚子里那个造化了。”
八千黛在边上哼哼了有段时间,此刻的她看到铁头陀,神情中又多了惶恐。
想来也是,原先说好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居然同船有难,见死不救。况且分娩在即,更增加了她内心的惶恐,求助不得,她只能不顾羞耻地努力分开双腿,好让孩子能快些出来。
姜维看着她觉得自己难受,便对铁头陀说道:“你要看她肚里的那个,怎的不帮她一把?”
铁头陀又是呵呵一笑,反问道:“小子不见得世面,你可猜不到那里头是什么。”
姜维腹诽:我管你里头是什么喔!不见得是你给千佐戴的绿帽子?
铁头陀当然不知他在嘀咕什么,只接着说道:“我瞧你也猜不着,我师傅的白虎副将杀了那四十多万妖怪,其中就有乌察干王千佐,和这个王妃八千黛。”
虽然同样是被咒杀,身为望月族长老的千佐和八千黛毕竟多活了几日。
提起北金和沙罗的那场大战,就有必要先说一说妖域的两个大族。
妖怪们通常独来独往,只有一些成群的大族,能形成游牧部落。有些大族人丁兴旺,以至于敌国,如这样的部族在妖域中共有两个:西边沙罗的望月族,东边海市的兀突族。
他师傅带着北金主力,在庆西平原遭遇千佐的时候,并不曾想过自己这一战能够全歼了沙罗的妖兵主力,也不曾想到带兵的会是妖王本人,更不曾想到的是,妖王不仅亲自上阵,居然还带了怀有身孕的八千黛一齐来了。
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那一带遇到千佐,但双方只在短暂惊愕之后,便投入了战斗。
望月族属魃系,妖怪的肉身死亡后可成僵尸,在数日之内维持生前状态。短的可有日许,长的可数十日维持着死时模样。
在此期间,已经亡故的先人可从容安排后事,也可以实施“言咒”:望月族逝者言,如金石入磬,万世不衰。
眼看沙罗部即将灭族,千佐以逝者言诅咒他师傅:他日地狱相见,必要讨回这四十万杀降的债。但他若能救得八千黛腹中的孩子,望月族四十万妖灵的帐便算一笔勾销,后人若要寻仇,也只去北金,与他师傅无涉。
他师傅心动了,于是想法子盗取了少林寺广目天王像下镇住的因陀罗,帮八千黛保住了她的僵尸状态和腹中的孩子,但他终究不敢放任八千黛的孩子生在人世间,魃系的妖怪若要报复起人来,北金的那些百姓又岂是对手?
最后确实按着顺来经注上的密术,费尽心机将他们送进了鬼道。
“我师傅算是周到的人,”铁头陀说道:“他算得一手好帐。虽魃系的妖怪不是胎生的,但三千年一现世的魃王,却是经由魃父魅母胎生而来,只可惜鬼道之内虽然不受三界干扰,却也没有食物用以滋养妖胎。别说三千年,没有吃的,便是五千年这只魃王也生不出来。”
这铁头陀也不管别人是不是爱听,只自顾自得意地说道:“若没有我教给他们吃鬼的法子,这魃王哪有机会出世!”
“嗬!我说呢!”忽然从头顶上掉下来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带着三分笑,便道:“这里竟敢比我的脸还干净!敢情是都叫你们吃没了!”
姜维一抬头,便看到司徒皓月蹲在头顶槐树枝上,眯着眼睛,笑意盎然。
只草草一瞥,就见面若明玉,唇上涂丹,眉目入画,嘴角微翘,巧笑倩兮,端端正正便是个举世无双的妙人儿。
姜维见了他,顿觉丹田处涌出一股大力直冲上脑,到了咽喉处化作一线热气,一张口,便是骂道:“你这家伙太不够意思!趴多久了?光顾看我出丑呢!”
司徒皓月也不反驳,只嘻嘻一笑从树上跳下来,一顺手抽出腰间的九节蟠龙鞭,指向了铁头陀,喝问道:“你这和尚好不仗义!怎的这样欺负你家梁把式徒弟?”
九节蟠龙鞭用金银线缠了万字的花纹,随着他手腕抖动,便闪出阵阵七彩灵光。灵光普照仿佛火刑,犹如隔空灼了一般,往鬼和尚兜头盖脸地罩去,不多时就散发出了焦糊味来。
被灵光所灼,头陀就把姜维举到身前挡着,吃惊问道:“万灵咒!你是森罗门的人?”
可怜姜维先被掐着脖子,后又被人提着后颈当肉盾。虽说万字灵咒对他无伤,但铁头陀身型高出他许多,这样提着,就未免有些被上吊的趋势了。他一边狠命挣扎,一面艰难地说道:“你!你,你先放我下来,你们再,再好好聊!”
这么好用一张肉票,铁头陀哪里肯放。司徒皓月把九节蟠龙鞭舞得虎虎生风,却怕伤到了姜维,愣是没近得了身,来回周旋之下,唯有万字灵光略微起些作用,在鬼头陀周身烫破了一层皮,留下大大小小数十条浅伤。
正僵持不下之际,倒在树下的八千黛,忽然高声尖叫起来。
被尖叫声打扰的两人一鬼暂时停了下来,齐齐将目光转向了她,只见那吸血鬼拖着干瘪的身体,不停地挺起她高耸的腹部,然后又重重躺倒。
司徒皓月佯装吃惊道:“咦?魃王要现世了?”
铁头陀听说“魃王现世”,果真就有些放松了姜维的衣领子,转过头去关心八千黛那边的情况。
司徒皓月见有机可乘,立刻欺身上前,先一伸手抢回了他的衣领,再一伸手把鬼和尚推出数丈,去到了林边一片空地上。
得了空间施展身手,这才将九节蟠龙鞭舞得如同茫罩,把那头陀团团罩住。
鞭子割裂空气发出哧哧响声,一人一鬼打得难分难舍,人影鞭影混作一处,一时竟看不清谁是谁。
姜维正是跌到地上大喘气,不想被一只干枯的爪子抓上了脚踝,把他吓得大喊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就要逃跑,但那爪子将他牢牢钳住,往前一挣的后果,就是摔了个狗嘴啃泥,跌得眼冒金星。
从地上爬起来,晕头转向地往回看,却见是躺倒在树下的八千黛,正翻着一双死白的眼睛盯着他,口中喃喃,艰难地发出求救声。
起初也不知她在说什么,靠得近了些,才听清楚是在说:孩子,我的孩子。
额,这就,多有尴尬。
他父王有那么多女人,所以生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也多少知道些。但他到一个楞头毛小子,及冠才多久啊,光见过猪跑有什么用,毕竟没有真的吃过猪肉不是?
又何况,一个僵尸生孩子……
但八千黛死死拽地着他的袖子,表情凄苦地望着他,乞求一般,拼命地将他的手按到自己腹上,唇角翕动着,用微弱的声音说道:“血,我,我需要,血。”
刚才说完,又是一阵痉挛,脱力倒向地上。
这就叫他,好生为难啊!
吸血鬼怕不怕?怕!
小孩子是不是无辜?是!
吸血鬼的孩子要不要救?不知道!
这题怎么这么难!怎么比夫子考起试来还更难上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分啊啊啊!
抱着脑袋想了一通,便就把心一横,将牙一咬,捋起了袖子送上手腕到八千黛嘴边,但仍是害怕,就语无伦次地结巴道:“那,那那,先,先先先说好了,你,你你!不,不能吸太多啊,会死人的!”
那边司徒皓月正一鞭甩向铁头陀,忽见姜维为救那吸血鬼,真的傻到主动奉上自己的手腕,便就急了,喊道:“别啊!她使得千川吸!会把你吸干的!”
然而为时已晚,一对利齿没入皮肤之下,他刚来得及觉得左臂上一疼,腕上便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不仅吸走了手腕上的血,还把整条臂膀的精气都抽走了似的,顿时整条左臂沉重得抬不起来。
他这一吃痛,又经不住司徒皓月一声喊,一下慌了神,想要收回手,却怎么也挣不脱。
等司徒皓月再回头,就看见他一条手臂叫八千黛死死咬住,也是慌了。
大惊之下一个起势刚到一半,便在半空中硬生生拧了回来。这一转身露了空门,就硬生生地抗了和尚的一记铁砂掌。
掌风过处,只觉得胸口发甜欲呕,眼前阵阵发黑,内心思忖着怕是伤及了心肺,却仍旧勉强提出一口气,踉跄几步奔到跟前,一把拽住姜维,把他从八千黛嘴里拉了出来。
也不知是不是司徒皓月的这一拽奏了效,刚是脱开手,便看到八千黛膨隆的腹部,重重抖了一下,她几乎是松开了姜维,大睁着眼,停顿了一刻,便从嗓子里迸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惨叫之后,就看双腿中间滑出个圆形物,怕不是孩子的脑袋!
姜维顿时便愣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八千黛挣扎着挺起上半身,又是一把抓上姜维依然流血的手,艰难地叫道:啊!啊,帮我!接住它,接住我的孩子!
她这么一挣,孩子又滑出来不少。
姜维的手腕被抓,受惊之下,几乎是反射一般,一步上前,先伸双手托住了小旱魃的脑袋,又顺着它露出的肩膀,帮着八千黛将那三千年一现世的赤色魃王娩了出来。
看着手上皱巴巴的小畜生,姜维只觉得丑得离谱,浑身赤褐,长了一双尖尖的耳朵,头顶光溜溜没有半根毛,全然无有三千年一现世的魃王风范,倒活像是个小老头!
然而,到底是三千年的魃王,小畜生头上脸上尚残留着血污,眼未睁,就知道咧嘴笑。
毕竟是自己接生的,管它是不是妖物,姜维看着这小畜生,忽然胸中生出一股欢喜。便捞起衣裳下摆,小心翼翼地擦干净小畜生身上血污,将它双手递给了八千黛。
八千黛虚弱,甫是睁眼道了声谢,忽然一阵风掠过二人身前,啸声过后,小魃王竟然到了铁头陀手上。
而那小畜生也仿佛察觉到了不对劲,眯开了眼,奶声奶气地便大哭起来。
铁头陀用蒲扇般的手掌托着魃王笑道:“哈哈哈!果真是我的造化!”
可怜八千黛刚刚分娩,身下还挂着胞衣,孩子被夺,惊慌失措地要起身去抢,却被铁头陀一个巴掌掀出几丈远。
姜维大惊失色,喊道:“你这野和尚,要做什么!”
司徒皓月背靠一棵槐树,执着九节蟠龙鞭,指着铁头陀,沉声喝道:“把孩子还给她!”
那头陀冷哼一声:“还给她?呵呵,这局我苦心做了这么久,为的就是今天!”
他一面说着,竟然张开了血盆大口,一把将那小魃王塞了进去。眼看着喉间咕噜了几声,便是干干净净地吞吃了,什么都没有剩下。
这下子不仅是姜维的头皮炸毛了,就连司徒皓月浑身的毛也炸了起来。
只知愣了片刻后,就看到头陀的周身,冒起了丝丝白烟,白烟过处,皮肤上绽出无数条细小的伤口,伤口边缘被炙热的白烟烘烫发干,随后向内卷曲,渐渐碳化变成一整个硬壳,紧接着又继续龟裂出更多细缝,冒出更多白烟。
被龙卷吹散不知去向的千佐,此刻才终于赶到了。他应该不知道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只是愣愣地看着八千黛躺在树下,肚腹平扁,一动不动,腹中就快要出世的孩儿也不见了踪影。
姜维忽然觉得这乌察干王好可怜,只是片刻的光景,生死同进退的发妻没有了,拼了轮回不要也要保住的孩子,也没有了。
然而还没等千佐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便有一只皮肤龟裂的赤色手掌,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撕成了几片,和那小旱魃一样地吞吃了。
姜维这回连吃惊的力气都没有了,只顾僵硬着表情,看着那鬼和尚发愣。
而那鬼和尚则一面变化着,呵呵一笑,问道:“你们猜,我要做什么?”
司徒皓月心念一动,迅速地四下张望了,忽然间神色一凛,护着姜维向林子外退出去,一面说道:“不好了,这野和尚在此地布了四方困兽阵!”
姜维没太明白司徒皓月说什么,只是盯着铁头陀不断掉落脸皮的面孔发愣。
只不过两句话的功夫,吃了旱魃和千佐的头陀,已经迎风长成了数十丈大小。
他最初的和尚化形,早已经受不住这巨化之力的烘烤,随着白烟飘散无踪,留下来一个皮肤黢黑,夜叉鬼一般的丑物。
那丑物下唇突出,獠牙外露,头顶的凸起上稀稀拉拉长了几根金红色的毛发,突出的双眼比牛铜铃还大,它屈着后肢蹲在地上,肌肉强健得如同一块块山间岩石,又有黑色铁甲覆满全身,于手指脚趾前,均生了利刃般的倒钩。
它低下头,对着姜维发出雷鸣一般的轰笑,说道:“难得你听完我的故事,我便留你看戏到最后,算是圆满。”
说完,那丑物仰天长啸,鬼道内三界不着的天空,顺着这啸声,也跟着抖了几抖。
此刻,司徒皓月已同姜维退出了槐树林。
远处的巨猿感觉到这一边的变故,就丢下了梁不凡,向着这新来的巨大怪物,咆哮着便冲了过来。
梁不凡脱了身,就过来找,刚摸到林子边,一打眼看见那巨大的黑色怪物,不禁脱口而出:“这特么的什么东西!怎么这么丑!”
司徒皓月见他们赶到,重重喘出一口气,顺势就往梁不凡身上一靠。
浑身劲力刚是一松,不由得就觉两腿发软,站立不稳,便只是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道:“这鬼,鬼头陀,夺了魃王的肉身,是要,化煞了!”
“啊?霸王?”
梁不凡皱眉看着他,就有些摸不着头脑。
司徒皓月没空和他细说前因后果,只说这和尚作孽吃了望月族的魃王,在这山谷里布下了四方困兽阵,弄不好是冲着夜帝去的,不化了天煞怕是不肯罢休!若不阻止,只怕要为祸天下!
虽不知望月族的魃王和四方困兽阵是什么东西,但这丑得没节制的玩意儿显然不是什么善类。
梁不凡略微沉吟片刻,左望一眼,只见栎阳王长夏骑着个大猴子夜帝,正气势汹汹地奔袭而来;右望一眼,就看铁头陀吃了魃王,化作个旱魃正摩拳擦掌严阵以待。
神兽旱魃两相对,颇有不分高下不散场的气势。
而他四个在战场正中站做一堆,似乎不太妙啊。
眼看两个怪物即将到达战场,梁不凡抬手一挥,说道:“速速后撤!”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