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陈年旧草 > 第二章:孟婆篇-在城阙兮 贰
    灵消问,“帝君不喜欢阿光?”

    “阿光?”墨煊有些疑问重复了一遍,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私下里却觉得不过一个小傀儡罢了,还需要什么朗朗上口的名字?

    灵消说,“是啊,我给小傀儡起了个名字,叫阿光。幽冥之地看不见东升日落,也见不到阳光,我给小傀儡起名字叫做阿光,有何不可吗?”

    “仅此而已么?”

    灵消眉目之间似是一瞬间的落寞,待到抬起头来的时候就又是一片笑颜,“仅此而已啊,如若不然还是因为什么?”

    墨煊顿了片刻,这才开口说,“上次那个魂魄……”

    灵消说,“帝君是说段风清?被我收了,等到阿无归来的时候,我便要去一趟凡间。若是帝君应允,我现在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了。”

    他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看着她眉眼灵动的想要出去,他便也想着出去看看。太久没有见到过光亮了,他几乎忘记了第一抹光亮照在脸上之时的是何种的暖意了。他说,“再等一等吧。”

    灵消问,“还要等多久?”

    他沉默了片刻,眉间微微蹙起,大概是有些苦恼为何要如此痛快的答应她,便也只能岔开话题道,“地府三千鬼兵再寻孟婆阿无,大概也不过用几个时日……”

    灵消说,“若是阿无有心要逃过鬼兵的追踪呢?阿无有多大的能耐,这地府怕是没有几个人知道。我想大概是熬孟婆汤的年头太冗长了,阿无不过是想要喘一口气罢了,地府又何须大动干戈地找一个阿无?”

    墨煊道,“你不知,这地府往来者无一人生还,更无一人有着前世的记忆,可……阿无不同,她记着前尘往事,若是想逃轻而易举。”

    灵消静静的听着,她倏然冷笑,眸光甚是清明的看着眼前墨发白面的男人,不知道是一瞬之间越过了多少的年头,他脚底下踩着草鞋,背上背着她。那个时候他十分的瘦弱,肩膀也并不宽广,只是一个半大的少年,不知她的名姓,不知她来自何方,只是一个人有些艰难的踩着脚底下的石头,不让她沾地半分。

    她一袭青衣,嘴巴也是殷红的,她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吃了眼前这个白嫩的少年,正想要下嘴的时候,那少年蓦然回头,笑的颇为灿烂,“姐姐你再忍一忍,我的身上脏得很,你若是吃了我是一定会闹肚子的,等到我将你背到对面那个山头。那个山头有河流,等我洗个澡你在吃我,也一定是香喷喷的。”

    她看着那一小截而细白的脖颈,突然之间就下不去口了,她说,“真是个蠢蛋!”顿了片刻,她又忍不住的说了一句,“我可是要吃了你的。”

    少年背着她有些气喘吁吁的,可还是笑着回答她,“姐姐这么好看,被你吃了也是心甘情愿的。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亲人,走在这世间不是孤苦无依就是被山中野兽给生吞活剥,还不如死在姐姐的口下,反正到最后不过都是一堆白骨。”

    她暂时没有了吃他的念头,可还是想着把少年当作储备粮,若是饿的狠了是一定不会口下留情的,她有些厌倦自己竟然动了恻隐之心,有些不耐烦的说了一句,“小小年纪,油嘴滑舌!”

    转而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帝君,灵消的心里更加悲戚了几分,她笑了一声,笑的极轻,“记得,也是一件极为幸运之事。阿无倒是让人好生羡慕。”

    墨煊不明白她脸上的表情,问了一句,“有什么可让人羡慕的?”

    灵消冷笑一声,对着他冷嘲热讽道,“帝君自然是不懂得,因为帝君也不记得那些个好的坏的前尘往事,所以说起来也是觉得理所当然的。可凭什么?”她看着墨煊的眸光缓缓动了动,语气都沙哑了几分,“可凭什么别人就一定非要记不得呢?”

    墨煊看着她已经闪了泪光的眸光,忽然什么话就都说不出来了,他垂着眸子看着她,忽然间有几分羡慕她,羡慕她有喜有悲,情到之处还会掉了一滴泪。

    身后开的葳蕤的紫藤花串被风吹动了几分,有那么几片花枝拂过墨煊的发梢。他不知道是搭错了哪根筋,拿着一方洁净的帕子为她擦了脸。

    阿无抬头望了一眼头顶的太阳,尽管是戴着斗笠,她依旧是觉得有些刺眼,可到底还是没有遮了眼睛。对于这一抹阳光,她几乎是有些渴望的。太久没有见过繁华琳琅的世间,也太久没有闻过花香,听到鸟语了。

    热闹的集市上,路过的人皆是瞧着那个身穿一袭红衣,头顶着斗笠的姑娘,那斗笠没有遮面的菱纱,姣好白皙的面容全都展现在了众目睽睽之下。那一袭红衣太过于惊艳,以致于路过的贵家公子都忘记了撑开手中的折扇,跟姑娘打情骂俏的情郎也忘记了合上嘴巴。此情此景倒还真的有了几分可比秦罗敷之姿的盛状。

    阿无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一直在随着柳儿给她手指的方向去寻找她口中的孟定鄞,孟将军。

    将军。

    只是想起这两个字的时候,那张冷若冰霜胜似天仙的脸上才有了几分松动。将军,她等了几辈子都没有等到的归人,也是一位大将军。

    大将军十三岁从征,十五岁平定叛乱,十六岁深入夷族大获全胜,十八岁被封了永定侯,是个的骁勇善战却又有几分情怀柔情的人。

    他会用那双握惯了枪戟刀剑的手,翻上墙头只为折一朵开的葳蕤的杏花赠与她。

    可大将军二十一岁马革裹尸于沙场之上,她这辈子就再也没有等到了。大概将军每一世都不得善终,也不得全尸,她在奈何桥边等了这么多年,却终究没有等到那张熟悉的脸。

    凭什么?她甚至是想问一问苍天,凭什么她再也没有见到她的大将军一面?这千百年间暗不见天光,熬了一锅又一锅的孟婆汤,她放了几颗糖以为就是甜的了,可是却没有尝过一口。

    渡人者终归不能自渡。

    她用了将近千年的时间才明白,可还是……可还是放不下分毫。

    只是时隔多年,却再也没有那么一个人肯为她吹奏骨埙了。她几乎快要忘了那声曲调,只是一个人煮汤的时候,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哼唱出来。

    ——远方又有战鼓咚咚的响,是谁在等远方的心上君郎,一路从军到南方,战马也失丧。我心爱的姑娘,握住你的衣角,铃铛阵阵响,等归来的心上君郎,待与子偕老。

    正巧碰上一个小摊上正贩卖着乐器,她终于驻足。

    那小贩看见如此姝丽的姑娘在他跟前站定了,赶紧殷切地问道,“姑娘想要什么?随便看一看,一应俱全。”

    阿无垂眸看着良久,缓缓伸手挑了一陶土烧制而成的埙。她轻轻的放在手掌之中,宛若鸡蛋大小,有那么一些沉甸甸的。良久,她才开口说,“我要了。”

    小贩正要开口说是多少铜板,那姑娘便将一锭银子放在摊板上,还未等小贩反应过来,那红衣的姑娘已然不见了身影。

    阿无是心存私心的,她在那幽暗的地府过了冗长的岁月。初到奈何桥的时候,底下滚滚的忘川水还是浑浊的,河中虫蛇布满,还有一些投不得抬的孤魂野鬼,偶尔刮来一阵冰凉的风,都是腥风扑面。

    她站在望乡台的时候,低头看着河下狰狞垂扎的无数双漆白的手。不如是如何心血来潮,她随口问了一句,“为何不去投胎?”

    兴许是底下的一众小鬼儿没有料到会有大人跟它们说话,可是此刻有人说了,便争先恐后地回答说,“我还想要见到我的妹妹!”

    这个回答说,“我还牵挂着家中父母!”

    那个又说,“我不想忘了那个施舍我一口饭的老乞丐。”

    于是一众鬼怪皆是仰头大笑,嘲笑那个鬼怪不念父母,不思姑娘,竟然对一个有施饭之恩的老乞丐念念不忘。

    可是阿无并不觉得好笑,那鬼怪被众鬼嘲笑的有些面红耳赤,过了半天,他这才大声反驳道,“我没有父母!也、也无兄妹!”

    那端哄堂的笑声逐渐隐没了去,那鬼怪的声音又逐渐放小了,他期期艾艾半天才开口说,“我……我还从来没有吃过那么一顿热乎的饭菜。我……我不想忘了,我希望那位老人家长命百岁,岁岁平安,我……我还是不要在奈何桥看到他了。”

    那个时候她方才知晓若是心中有着眷念之人,不饮下她这孟婆汤,就一定要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跳下这无比浑浊的忘川水,然后再不辞辛劳地等上个千百年,才能得到一次往生地机会。在这千百年之中,这些心有留恋不肯离去地鬼魂会有无数次亲眼看着自己心心眷念的人走过眼前的奈何桥,饮下桥端的孟婆汤。

    她不知道那些鬼怪有没有后悔,只是向来这幽冥之地容不得后悔。

    不知又一个人走了多久,月亮已经高高的悬挂在了树梢之上。却突然一阵阴风四起,就连她的衣袂都被吹的犹如一只纷飞的蝴蝶。随后传来断断续续的笑声,那笑声有些尖锐刺耳,由远及近。

    阿无缓缓顿住了脚步,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一道迅速的影子从她的跟前闪过,等到她抬头的时候,眼前站定了两个身形高大,身穿黑白长袍的男人。

    阿无微微点了个头,“二位大人。”

    眼前站定的是黑白无常二位使者,黑无常身形高大雄壮,且神情肃穆,一袭黑色衣袍,头上的长帽上写着‘天下太平’四个大字,腰间缠绕着一沉重的长钩。白无常身形瘦弱一些,且脸上带着笑意不减半分,长帽上写着‘一见发财’四个字,手上撑开折扇动了动,显得愈发的修身如玉。

    若不是穿着倒不像是世人恐惧的黑白无常,倒像是一位行走江湖、义薄云天的侠客和一位风流浪荡的贵家公子。

    二位使者见了阿无,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笑逐颜开。倒是白无常先开了口,说话的时候却也是带着笑音,“孟婆大人,跟我们回去吧。”

    阿无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一步,“身怀鬼怪心愿,恕难从命。”

    黑无常手中的长钩动了动,阿无轻笑了一声,“还请二爷通融。”

    黑无常面无表情的开口道,“阎罗有令,不得通融。”

    阿无垂了眸,也并不多言语。过了良久,她抬头看向白无常,眼底还有些湿漉漉的。白无常嘴角的笑意僵硬了那么一瞬,旋即退到黑无常的身后,“范哥说了算。”

    黑无常见她不肯随他们归去,便召来獬豸兽。阴暗之中落得一道天光,一头顶犄角的灵兽飞奔而来,缓缓落到三人跟前。它见到黑无常的时候微微伏底了身子,犄角蹭了蹭他的腿,喉咙里发出隆隆的咕噜声,像极了一个讨好主人的灵宠。

    阿无沉了一口气,头上的斗笠都被风吹落到了地上,她语气十分强硬的重复了一遍,“还望二位大人通融。”

    黑无常道,“是孟婆大人不要为难我们才是。”

    幽冥的鬼怪都是油盐不进、百毒不侵,心肠冷硬的厉害。阿无知晓说多了无益,可还是有些不甘心的开口说,“两位大人,兄弟和睦感天动地,就连成了神都能同盘而食。可是这幽冥三千里,百鬼夜行铁石的心肠。我不过是要为一心有遗憾的鬼怪还个愿,诸位倒是追赶着不肯放任了。”

    白无常道,“心有遗憾不肯离去的鬼怪那么多,为何偏偏她一人的夙愿要得惊动孟婆大人去还愿了?”

    阿无怔怔的看着他们二人,她也并不想跟他们二位起了冲突,沉默了半晌,却倏然笑了。那一笑璀璨生花,就连这深夜之中悬挂于柳梢的月色都迷蒙了几分。

    白无常一愣,俊俏的不像话的脸上倒是没什么,只是却悄悄地红了耳根,由于皮肤甚是白皙的缘故,犹如涂了一层薄薄的胭脂,格外的显眼。

    阿无那一抹笑意转瞬即逝,很快便又是一张冷冷清清的面容,她说,“必安,整个幽冥地府,我也没有几个鬼神能够说上话,唯一能懂我的大抵也只有你了。”

    白无常愣愣的看着她,却再也说不出一句为难的话来。倒是黑无常面色冷硬,有些油盐不进,浓眉一竖,瞪着阿无道,“我们二位也只是奉命行事,还望孟婆大人莫要让我们为难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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