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公子的脸色也平静下来,望着窗前前月,缓缓在房中踱着步,声音不疾不徐地说着:“那还是万历年间,朝中有一吏部郎中,夏姓闻人名启,琴棋书画冠绝一时,同时也喜好黄老之道。这也是风气使然,国朝道教最盛,连近世最有名气的文章泰斗王世贞也曾离家出走,住在道观中修练,一般文人士大夫更是热衷于写祷告太上老君的祈褥文,也就是写在青藤纸上的青词。这闻人启就很会写青词,万历皇帝的宠妃郑氏也好道,常常索要闻人启写的青词。后来,万历死了,太子登位,吃了道士李可灼的红丸上了西天,这本是郑妃的一个阴谋,她想谋死太子后,让自己的儿子继位。可那帮自许为忠臣孝子的大臣们,奈何不了郑妃,却无端指责起闻人启来,联名上本,道闻人启结交妖人李可灼,大逆不道,趋承后宫,惑主乱政。其实,那闻人启不过和李可灼论过几句道罢了,也只怪他平时自鸣清高,既不会讨好那些人称邪派的阉党人物,也难奉承所谓的正人君子,结果满朝文武,人人日杀,叫得最起劲的一个混蛋就叫作什么杨涟。”
白衣公子说到此冷冷瞥了一眼杨敏,接着道:“结果那混账天启皇帝,就根据杨涟的本章下令杀了闻人启,妻子儿女流配万里云南。想那闻人启一家无端遭此横祸,连累亲族不说,三个女儿在流配途中,又被什么武林大豪掠走,百般凌蹂致死。妻子和四个儿子也先后死于非命,这其中的苦难恐怕桓古少有。到最后只剩一个儿子闻人俊有幸被一道士救走。”
“那道士有一本古传的练气之术,欲教于闻人俊,不知又怎么被一些自称是什么侠肝义胆的武学之士知道了竟群起而攻,说什么要维护江湖道义,其实是要夺取那篇古书据为私有,以图称霸江湖。那道士带着闻人俊东躲西藏,吃尽人间苦头,千难万险,终不免被众人乱刀分尸,闻人俊也坠落万丈深渊,生死不明。过了几年,江湖上突然出现了一位怪人,那些正人君子称之为魔头。他不论好歹,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也敢杀,既得罪于江湖武人,又犯禁于朝庭王法。于是什么锦衣卫,东厂,什么武当、少林,丐帮、汉阳帮,忠义镖局,铁崖山大寨以及揭竿而起的绿林英豪,无不欲杀那魔头而后快。但那魔头似有通天本领,那些自命不凡的英雄好汉们不仅一个个给那魔头砍了脑袋,甚至还赔了夫人儿子。于是这班好汉们送了那魔头一个外号,称之为血手人屠。哼!血手人屠,这外号倒也风雅得紧。嗯,杨小姐,你听了这个故事意下如何?”
杨敏听着白衣公子的话,先是很惊异,甚至恐慌,后来却慢慢平静下来,“多谢闻人公子,不然我至死也是个糊涂鬼。”
白衣公子听杨敏如此回答,神色间很是意外:“哼!你倒是冰雪聪明,不用多猜就知道我是谁。”
知道了一切,杨敏心中反而很安定,她逼视着白衣公子,“你,你……你这个血手人屠打算怎样杀我。”
“杀你?哈哈!你这样的美貌佳人,教我如何杀得下去,你就在这里是挺好吗?前门迎新,后门送旧,朝云暮雨,日日作神女之乐,夜夜温桃源之梦,岂不快哉。”
杨敏怒睁双目,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她很崇敬自己的父亲,她坚信父亲弹劾的那闻人启一定不是好人。父奸子恶,眼前这个冷笑的家伙就恶毒无比,他把自己弄到这肮脏下流的地方原来是想我杨家永蒙奇耻大辱。不!绝不能送了这血手人屠的心愿。她想着,拚出自己刚刚凝集起的一点力气,突然滚下雕花木床,脑袋朝已瞧准的脚踏甬撞去。
白衣公子出其不意,饶是他动作神速,跳过来一把抓起杨敏,但还是慢了一点,杨敏额角上已撞破了一大块,血流不止。
“你……你不能总守着我,但教我一口气尚在,你休想如愿,你趁早杀了我。”杨敏喘着粗气,大声叫着。
白衣公子伸手封住杨敏额上穴道,止住血,仍把杨敏抛到床上:“哼,我偏偏不杀你,那杨涟平日满口仁义道德,节烈忠孝,我倒要看看他知道了自己的女儿是个倚门卖笑的人后怎么办。”
杨敏挣扎着想坐起来,可哪里又挣得动:“你,你这样报仇算什么?我父亲被东厂抓走,你却趁火打劫,欺我一个弱女……
白衣公子回过身,望着窗外的明月:’我就是喜欢这样报仇,我就是要趁火打劫,我就是要欺你这弱女。”
杨敏恨恨地咬着牙:“我后悔自己为什么是女儿之身,我若是男儿,必学了武功,杀尽你这样的衣冠禽兽。”
白衣公子闻言一怔,猛地转过目光,定定地望着杨敏。
杨敏再也不害怕白衣公子的目光了,眼睛也瞪着,眨也不眨。
白衣公子忽然叹了一声,低下了头,仿佛是在想着什么。
杨敏也低下了头,她是突然想起了往日的梦,梦中的风流才子。她恼恨地骂着自己,眼前是个魔头,是个要向你报复父仇的血手人屠,你怎么竟然想起了那些荒唐的梦影。
“哼,听你的口气,假若你身有武功,第一个就会杀我吧?”白衣公子突然问道。
“当然杀你!”杨敏斩钉截铁地答道。
“那好!我成全你。”白衣公子走近杨敏,目光炯炯,“我收你为徒,你学我这身绝世武功,我决不私藏一招,什么时候你学得和我一样的本领,你就杀我,怎么样?”
杨敏愣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血手人屠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白衣公子看着杨敏,缓缓地摇了摇头:“到底划一个女子,半点胆量也没有,看来你是不敢学魔头的武功。如此,你还是在这里当神女吧,别以为你能死,我只用江湖上一种普通的点穴术,就可教你求生沁能,求死不得。只好任人摆布。只要你接过一次客,纵然死了,你仍然是个青楼女人,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其实,做青楼女子有什么不好?历代出名的红粉佳人又有几个是闺阁中人?倒是那些秦楼楚馆中的风月逸事,至今令人慨叹不已。”他悠闲地说着,伸腿轻轻一挑,那被杨敏扔在地上的古琴忽地跳起,稳稳落在琴桌上。白衣公子走近琴桌,伸手拨弄着琴弦,随着沉郁的琴音,凌乱的房间响起了低浑而清朗的吟唱声:
幽兰露如啼眼
无物结同心
烟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盖
风为裳水为佩
油壁车夕相待
…………
杨敏惊异地听着,这歌声、琴音是那样的满含悲愤和苦闷之情,和李贺这首《苏小小墓》艳丽凄清的意境并不太相合。她也知道苏小小是南齐名妓,她不太懂李贺的诗,母亲也不许她多看这类书,但她却常常偷看,她很喜欢琴棋书画,自己也颇为得意,但和眼前这白衣公子相比,无疑是相差得太远了,她无法能使琴声中包含那么多丰富复杂的感情。她又想起了自己刚才那一阵近乎疯狂的发作,直恨不得要杀尽天下之人,若这白衣他所说的经历是实情,他的苦难又是自己如何能及,那么他如此不近情理,似乎也是世人所逼。她想着,心中不觉隐隐升起一种同情之感,恨意也减了许多。
白衣公子在继续唱道:
…………
冷翠烛劳光彩
西陵下风吹雨
“雨”字音刚落,琴弦“嘣”地断了一根。白衣公子缓缓把头转向窗外:“何方狂徒?竟敢盗听吾琴?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