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长河流殇 > 第五章 议和之辱
    朝堂之上,昌泰帝面色苍白,目光黯淡,看向朝堂上文武大臣,喃喃问道:“众卿家可有退兵良策?”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人应答。

    寂静良久,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陛下,战既不妥,何不议和?”

    “议和”二字一出,如同一阵狂风激起满江浪涛。有的人心中吃惊,更多的人却舒了一口气。循声望去,提议的是新晋状元并加封太府寺少卿的朱文卓。众人心下了然,果然是经验不足啊。

    是啊,这个注定要被史书痛批,甚至可能被标为卖国的提议终于有人先提出来了,总比自己提好。议和?呵呵,那可不就是求饶吗?不就是投降吗?

    但只要有人先提出,黑锅已有人背着,那么众人便不再顾虑,纷纷摆出一副勉为其难、极不甘愿的表情,表示议和也未尝不可,起码可免一时之患,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并谦虚得表示自己太过执着于英勇对抗,一时未想到这种暂避锋芒、先予后取之法。

    更有人拿出卧薪尝胆的事例来,表示忍得一时辱才是大豪杰大英雄,才能取得常人所不能取得的成就。

    见众臣认可,昌泰帝点点头,道:“朕一人受辱事小,国家社稷事大,只要免去兵祸,解除黎民百姓危难,朕做点牺牲也是应该的。”朝上顿时山呼万岁,“吾主英明”不绝于耳。

    “却不知哪位爱卿愿出城议和?”昌泰帝问道。瞬间朝堂之上再次陷入寂静。

    无奈之下,昌泰帝再次望向提议的发起者朱文卓,柔声道:“爱卿是否愿往?”

    朱文卓如同被判了死刑般,满面痛悔,急促得呼吸了几下,却只得下拜道:“臣愿往。”

    昌泰帝大喜,立即加封其为兵部侍郎,全权负责议和之事,考虑到他较为年轻,又命户部尚书从旁辅助。退朝时,众人纷纷祝他马到功成,只是看着他的眼神满是同情,如同看着柴火堆上垂死挣扎的鸭子。

    出乎众人意料,戎狄人大大咧咧地接待了朱文卓一行,最后,朱文卓得以毫发无伤地回朝复命。只是看他的脸色,却好似比杀了他更让他难受,被搀扶着回到朝堂上即拜伏于地、颤抖痛哭。直到昌泰帝不耐烦得催他多次,并许他无罪之后,他才说出了戎狄人提出的条件:

    一是昌泰帝出城乞降,诏告天下奉戎狄为上国,称戎狄可汗呼勒图为父皇,自称儿皇,并随戎狄大军赴北疆思过一年;

    二是进献美女一万人,包含昌泰帝后宫除皇后之外所有嫔妃,三公、六部尚书、九卿等官宦之家每家需出直系未婚女子至少一人;

    三是赔偿黄金三百万两、白银一千万两、丝帛五万匹;

    四是自此后每年进贡美女千人、黄金一百万两、白银二百万两、丝帛万匹、牛羊万头;

    五是割让蔡州以北二十六城;

    六是打开城门,让戎狄兵入城游乐十日。

    昌泰帝面色铁青、牙齿紧咬,满朝文武瞠目结舌、义愤填膺,范时坤老将军怒极而笑:“哈哈,果然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此屈辱真不如战死了好。”多数大臣也觉难以忍受,建议抵抗到底。

    昌泰帝呆然半晌,最后环视一眼朝堂,缓缓道:“既然众卿家均建议死战,那。。。”

    “且慢,”一个声音大声道。众人吃惊看去,却是此前一直闭口不言、态度不明的丞相李国栋。李丞相本是梁国开国二十八将中李潜之子,其女更是深得昌泰帝宠爱的贵妃,颇受昌泰帝信任。

    却见李国栋趋前禀道:“陛下,这议和就如交易,臣想那戎狄人自然也是狮子大开口,总有还价余地。”随即转向朱文卓问道:“朱大人可曾向那戎狄可汗呼勒图说明条件太过荒唐?”

    朱文卓浑身颤抖,言语磕磕巴巴,道:“臣。。未能见到呼勒图,但。。戎狄主事人称上述条件系其可汗亲定,若欲商谈。。那个。。那个。。需陛下。。亲往。”

    众大臣担心地看向昌泰帝,然而昌泰帝却没有如众人想的那样大怒,反而只是低头不语、神情落寞。

    李国栋沉吟片刻,躬身道:“陛下勿忧,依臣看来,既然戎狄并未封死商谈一途,则说明其条件并非不可降低。”随即大声道:“臣斗胆,请陛下允准臣再往议和。”

    朝堂上登时响起一片惊讶声,这李国栋显然非常赞成议和之举,但却一直不主动提及,而等朱文卓提出并前往受辱后,方主动要求冒险前往,是大智大勇还是大奸大恶?但这李国栋能言善辩,圆滑世故,由他出面兴许能取得一些转机也说不定。众大臣有的议论纷纷,有的暗自琢磨,除范时坤统领冷哼一声外,却没有人出声反对。

    昌泰帝却大为感动,“李丞相果为我朝柱石,勇气过人,如此有劳了。”

    为表诚心,此次出城议和专门载有数车黄金、白银、玉器及布帛等物。为准备该批财物,昌泰帝带头献出宫中珍宝,并号召众大臣相继捐钱献物,希望能让戎狄人满意让步。

    看着数车灿烂鲜丽的金银财物,听着李国栋关于大梁国地大人多,勤王军络绎而来,戎狄人终将不敌的陈述,戴着一顶大毡帽而遮住大半个面庞的陈竟陵眼中闪过一丝嘲弄和冷彻入骨的仇恨,伸手把玩着金饰玉器,尚未言语,旁边万夫长阿谤步却操着生疏的梁国语言翻着白眼道:“你们梁国人多是没错的,可惜都是属羊的,只能吃草挨刀。而我们戎狄男儿都是属狼的,最喜欢杀羊吃肉了。人多有用吗?哈哈,哈哈。”

    陈竟陵眼中一丝悲伤稍纵即逝,瞥了一眼面红耳赤的李国栋,轻咳一声道:“丞相大人亲来议降可见诚心,不过,我家大汗英明神武,亲率大军征讨,你以为就只是为了这么点金银财物吗?”

    听到陈竟陵标准流畅的梁国语,李国栋大为惊奇,仔细看向陈竟陵,竟觉得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何时见过,急忙道:“敝国君上体恤民情,不愿大动干戈,故希望罢战休兵,以免两国世代为敌,征战不休,陷两国黎民于水火,成携亡之局。纵然贵方一时取胜,也一定元气大伤,而梁国地大人众,即使一时落败,也不会真正灭亡,定有重新崛起之日,那时倾全国之力反击复仇。彼时草原各族却定会趁贵方虚弱之时,反叛生事,群起而攻,只怕贵方也将面临全族覆亡危机。”

    李国栋的话其实不无道理,草原各族凭武力相争,弱肉强食。此时戎狄最强,故能征服各族,一统草原,建立强大帝国。但一旦戎狄衰弱,压制不住各族,出现叛乱分裂甚至被灭族的可能极大。傲慢的阿谤步竟似被说动,低头沉思不语。

    陈竟陵看了看李国栋,知此人并非庸蠢无知之辈,嘿嘿一声冷笑道:“自古以来,两国相争强者胜,强者自须更强,不进则退。安于现状、贪于安逸必然逐步衰弱,就如今日梁国大而不强、每战必败,便是明证。我家大汗智勇无双,焉会不知此理。如今征战中原,正是要威慑四方,扬我军威,才能让各方甘心臣服,如此我戎狄才能强上加强,永立不败之地。否则无攻而返、空手而回,岂不成为笑柄,怪我戎狄无能?”

    阿谤步大为服气,马上又兴奋起来,连连道:“正是如此,俺们南征北战,无往不胜,靠的就是拳头比你们硬。只要俺们杀光你们的男人,征服你们的女人,让你们的女人生下的都是俺们戎狄的孩儿,戎狄儿郎越来越多,那俺们才能越来越强大,哪怕有人不服?嘿嘿,哈哈。”言语粗俗无比。

    李国栋大皱眉头,却依然坚持道:“世间万物均有涨有消,哪有永远强大不败之理。所谓物极必反、刚极易脆。圣人有言:好战必亡。纯凭武力是不可能恒久长远的。居安思危,给别人留一线生机,广播仁义,为百姓创安宁之所,才能让天下民众心服口服。”

    陈竟陵面现嘲弄之色,“要讲仁义吗?难道梁国如此大的疆域是靠仁义讲下来的?若不是兵临城下,丞相大人会与在下会面,说如此多废话吗?若不是武力不济,只怕梁国会将我们杀个干干净净吧?当刀架到了脖子上,才想起和我们讲仁义,会不会太晚了些?丞相大人。”

    “就是就是,俺们陈军师说的就是有道理,可不就是这样嘛。”阿谤步称赞附和道。

    他姓陈?李国栋突然一阵颤栗,冒出一身冷汗,突然间想到一人,怎么可能?那个人一家不是都死光了吗?他看向陈竟陵,那露在帽沿下的鼻唇,竟然真与那人有几分相像。他知道绝无可能是那人,难道是他家逃脱大难的后人?

    李国栋心中惊惧,反复揣测。不,不可能,他亲自点算过那人一家,确信无漏网之鱼,绝不可能还有后人。李国栋定了定神,知言语相劝无任何用处,叹口气道:“吾等梁国臣民,只知效忠君上,为君分忧,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还请尊驾开出敝方能接受的条件。”

    陈竟陵淡淡道:“梁帝必须出城乞降,并昭告天下。其他人、钱、物不可少了一分一毫。最好越快越好,否则。。”陈竟陵紧盯李国栋,“城破之日,建安城内将不会留下一个活物。”随即拂袖而去。阿谤步冷笑数声,也跟随离开。

    听完李国栋的呈奏,昌泰帝及众大臣不知该悲该喜。显然,戎狄还是做了一定让步,未再要求昌泰帝随其北上,那样形同羁押,也未再要求开放城门让戎狄兵入城。但要昌泰帝出城乞降并昭告天下,定然也是声名扫地、受尽屈辱。而进献美女、钱物数量极大,两天内却要何处筹措?但若不满足戎狄人要求,后果却更加难以承受。

    昌泰帝看向户部尚书詹其昌,迟疑一阵后问道:“詹爱卿,如今国库尚有多少钱物?戎狄所提条件有何方法可以做到?”

    詹其昌出列禀道:“陛下,由于前期数场用兵作战,耗资巨大。目前库中仅三十万两黄金、二百万两白银。所存布帛数量也远远不够。而且。。。”詹其昌顿了顿,脸色阴沉,“戎狄还提出要万名美女,库中委实没有。”

    众大臣尽皆苦笑,詹其昌故意没有说明,戎狄还要求包括皇后之外所有妃嫔,且三公六部九卿之家至少出一未婚女子。御史大夫及其他尚书、奉常等人一个个面色铁青。

    兵部尚书谢衍之大声道:“死便死矣,何必非要苟且偷生,屈辱求活,置国家颜面、民族尊严于不顾?如此还如何让梁国百姓信服?还如何统御四方?还不如轰轰烈烈战一场,纵然战死也死得其所,青史留名。”

    是啊,到底是要站着死还是要跪着生?戎狄人给予的这一线生机何尝不是一杯毒酒,到底要不要饮下?所有人都在盘算着。

    “陛下,臣想,既然戎狄此次可以放宽条件,那么也不是不可以继续谈判。此次戎狄人来势汹汹,我们仓促应战,准备不足,难免失败。只要暂且渡过这一难关,待戎狄人撤退后,我们再专心打造一支强军,精心准备,伺机复仇,到时自然可以一雪前耻,挽回名声。否则,一时冲动战死,纵然壮烈,但大梁也就群龙无首、四分五裂,再无挽回余地,如此有何意义?再说,吾等身为臣民,不能保得陛下周全,已是失职,反而还一昧劝陛下赴险应战,岂是为臣之本份?”李国栋再次侃侃而谈。他口才本佳,话语中又处处为昌泰帝着想,反让其他支持抵抗的部分将臣一时无言以对。

    詹其昌怒道:“却不知丞相大人意欲何为?难道真要陛下出城投降不成?”

    昌泰帝也紧皱眉头,显然作为一国之君出城乞降让他难以接受。而且也难保戎狄不会出尔反尔,趁机行凶。

    李国栋摇摇头,“当然不是,戎狄久居北方草原,钱粮物资匮乏,尤其冬天严寒难熬,因此时常寇边掳掠。今次只要暂时在金钱财物上尽量满足其要求,让其可以过一段安逸日子,想来他们也不至于非要坚持拼个你死我活。如此我们便有了喘息之机。”

    詹其昌怒哼一声,“户部库存只有这么点钱物,到哪去找那么多金银物资?戎狄索要万名美女,你又要如何满足?难道。。难道。。”詹其昌本想说难道真要陛下将所有妃嫔都送出去,但看到昌泰帝灰暗的脸色,便将话吞回腹中。

    李国栋似早有思考般,“如今生死存亡之际,正是诸位大人为国分忧的关键时刻。国库钱物不够,还需各位大人捐钱捐物、慷慨解囊,并指挥各部府司也需抓紧筹措,共渡难关。”

    朝堂之上“轰”地响起一片议论声。显然,戎狄要求的这么大一笔钱物要在短期之内筹措出来,每个官员需承担的数量必然很大。即便如此,就算发动建安城所有官员捐献也仍然不可能凑齐。因此李国栋要求各部府司抓紧筹措,但建安城被团团包围,要到哪去筹措?显然只能从建安城内的百姓身上想办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里任何一位臣子的荣华富贵均为陛下所赐,莫说为陛下分忧,就算是为陛下去死也该是理所应当、毫不犹豫。否则,若此时还有所保留,一旦城破,列位以为真能留下些什么呢?”李国栋的话声慷慨激昂,竟将众大臣的议论之声逐渐压了下去,昌泰帝面现感动之色。众大臣察颜识色,多多少少知道皇帝的心意,加上李国栋的话不无道理,议论之声逐渐停歇。

    “至于一万名女子,”李国栋继续道:“建安城内目前正是人满为患,难道会找不出万名年轻女子?何需各位大人每家出人。只要稍微梳洗打扮一下,戎狄如何分辨得出来是怎样出身?”

    李国栋话语平静,但众大臣却听得浑身颤抖。他的方法不可谓不聪明,只是最终遭殃的仍然是平民百姓。

    “当然,”李国栋顿了一顿,“若有哪位大臣愿意献出自己的亲闺女、亲孙女,本人将给他下跪磕头,感谢他为陛下和大梁作出如此牺牲。”说着,李国栋缓缓看向一众大臣。

    众人急忙低头转身,生怕与李国栋对视。虽觉得良心难安,虽然明知可能惹得天怒人怨,但毕竟那是李国栋的提议,就算上天怪罪也应怪到他头上,与他人无干,何需反对?何必出头?否则,难道真要献出自己家的女儿吗?就算是詹其昌也只能低头叹气,摇头不语。

    “范某宁愿轰轰烈烈战死,实不愿如此苟且偷生。”一向沉默稳重的范时坤此时双拳紧握,双目喷火,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李国栋看了看他,冷冷道:“范老将军,你是希望陛下也如你一样战死吗?你就是这么保护陛下安危的?到底是陛下重要还是那些平头百姓重要?”

    “陛下,大梁国若如此屈辱求生,以后恐怕就再也抬不起头了?”范时坤看都不看李国栋,直接向昌泰帝下跪恳求道。

    “一派胡言,”李国栋喝道,“只要陛下在,梁国就在,一切就还有希望。若陛下战死,你范大将军准备拥立谁为国君呢?还是想趁机自立?”

    “保护陛下安危是臣的职责,维护大梁尊严也是臣的职责。臣请明日出战,不死不回。”范时坤大声道,语气中充满以死明志的决心。

    “范将军真是糊涂。你若出战,一旦让戎狄人趁机攻进城来,怕是和谈的机会都没了。即便戎狄人没有攻进来,也会以此为借口提高价码。那时你就是我梁国的罪人。”李国栋冷笑道。

    不待范时坤再言,李国栋转向昌泰帝,“恭请陛下圣裁。”

    昌泰帝神色木然,低首望地,沉默不语。因为数日寝食不安,他明显消瘦了许多,两颊也更显突出,看上去憔悴无比。让堂上一众大臣既是愧疚又是担心,不免坐立难安。

    半晌,昌泰帝终于轻声道:“范爱卿年事已高,建安卫戍及和谈之事暂由李丞相全权负责,生杀予夺由卿决定,可事后再奏。”然后,他立即站了起来,急欲离开,却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太监赶紧将他扶起,搀出大殿。

    范时坤老泪纵横,悲愤无言。

    其后三天,也许是因为疲惫,也许是不愿知道李国栋搜刮钱财征集美女的情况,昌泰帝没有上朝。

    三天的时间里,戎狄人却没有停止攻城,巨石火弩将建安城摧残得面目全非,城墙有数处被击出缺口,又被守军赶紧补上。在一个深夜,戎狄人差点撞开城门,幸被守军立即用无数大石将大门紧紧抵住。甚至有一次,部分戎狄军人在黎明前趁守军疲惫,利用云梯攀上城楼,守军拼死抵抗,方击退敌人。

    但卫戍师伤亡惨重,已不足万人,不得不四处强征百姓入伍守城,形势显然已越来越危急,加上城里的粮食已基本耗尽,药品已彻底断供,越来越多的人没有死于戎狄的攻击,而是死于饥饿和疾病,有的尸体无人认领,只能曝尸街头,这也导致瘟疫与痢疾开始在城内流行。民众与官府对抗事件频频发生,整个建安城充满了动荡不安。

    而这三天里李国栋的筹钱、征人工作开展得效率不可谓不高,官府所有部门均被发动起来,明确每个部门必须筹集一定数量的钱物和女子,否则将受到重罚。钱物方面,有的官员良心未泯,捐出大半积蓄,以免百姓太过受苦。但更多的官员却将捐钱视同于割肉,尽力掩饰私藏,捐出一点就叫苦连天。然而,良心未泯的官员却往往敛财无术积蓄不多,积蓄多的官员却往往贪婪成性、一毛不拔。

    一天之后,李国栋看着那微小的数额,脸色阴沉得如暴雨前的天空。无奈之下,他想到了昌泰帝赋予他的生杀予夺的大权,斩杀了数人后,情况有所好转,各部门高效运转起来,却也给城内百姓带来了另一场灾难。

    各部门将建安城划分出责任片区,确定各片区须完成的数额,然后派出人手,挨家挨户征集钱物。然而名义上是征集,实际上却如很多人预料的那样翻箱倒柜、强行抢夺,甚至有人以此为敛财之机,中饱私囊。百姓们辛苦数十年仅有的最后一点积蓄被全部夺去,无不绝望痛哭。

    然后,还有比这更凄惨的。为了征集一万名女子,各部门想尽一切办法,比如用女囚充数,用食物引诱流浪无家可归女子,但数量仍然远远不够。显然,平民之家的女子仍然是主要目标。他们欺瞒哄骗、威逼诱拐,无所不用其极。虽然也有少数难以生存的家庭不忍心看着女儿饿死病死,希望她能遇到一条生路,而将女儿交出。但更多的家庭宁愿死在一起,也不愿意将女儿送给被称野兽或魔鬼的戎狄人。他们激烈反抗,却一个个被打倒在地,看着女儿被抢走,只能凄惨哀嚎,却无人相助。

    在这数天里,却有一个人利用戎狄人攻击的间隙,游走于建安各处,护卫们均远远地跟着,没有人任何人敢靠近打扰。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出来走走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想出来好好看看建安城。他时而神情呆滞地看着建安城被战火摧毁的残垣断壁,处处可见的斑斑血迹,半天纹丝不动,如同一尊石雕。而看到百姓家被抢走仅余的一点钱粮和女儿时的绝望嚎叫,他会不由自主地遮住脸,赶紧躲开,不愿看到这一幕幕凄惨的场景,更怕被人看出是他造成的罪恶。

    但这幕场景实在太多,总是随处可见,躲无可躲。他便只有置身暗处,背向他人,佝偻着身子,如同难以承受这罪恶感的重压。

    朕。。我。。是。。罪人,他口里轻轻念着。可是,他却没有勇气去阻止。

    我。。。我毕竟是皇帝啊,你们不为我牺牲,难道要我为你们牺牲吗?谁叫你们是民我是君呢?他这样想着。但罪恶感却没有因此而有丝毫减轻。

    以后。。以后我会弥补你们的,我会把你们失去的都帮你们找回来,都还给你们。他这样安慰着自己,又象是对万千百姓的承诺。可是,他依然挺不起胸,抬不起头。

    灵魂深处,似有无数蚁虫在疯狂噬咬,让他彻夜难眠、痛苦颤抖。

    第四日下午,按照约定是第三次议和的日子,当然,也是交付钱物、女人的时辰。戎狄人退后半里,留出空地,等待钱物女人运出北城门。

    李国栋组织三千兵士,拉着数百满载金银丝帛等物的车辆,缓缓行向城门。后面却是被士兵严加看守的近万名女子随车而行。这些女子穿上了平时绝不可能有机会穿上的华丽服装,戴上了一辈子未曾见过的精美首饰。但她们却一个个面色凄然,眼神里充满了恐惧,有的低声抽泣着,有的也许已哭干了泪水,神情麻木,如僵尸般木然前行。部分女子被拴在一根铁链上,被铁链拖拽而行。女子的家人们被士兵们强行隔绝,只能看着自家的女儿痛哭不止。

    离建安北门越来越近,当看到洞开的城门,如同看到地狱的入口,强烈的恐惧让女子们不由自主地哭喊挣扎,并与士兵撕打抓扯起来,让押送的士兵们也大感吃力。

    这时一名女子突然奋力挣脱双手,冲向一名持刀的士兵,抓住刀身,让刀锋划过自己的脖子,随着飞溅的血花倒在地上。另一名女子冲破士兵的阻拦,撞向城墙,倒地之时,血水从她头上汩汩流出。两边的家人及其他百姓也开始冲击押运士兵,形势眼看就要失控。

    李国栋面色阴冷,大声喝道:“传令下去,再有抵抗寻死者,其家人尽皆处斩。”随着命令传到每一个人耳中,作用显现了,女人们似乎认命了一般,除了发呆和痛哭,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李国栋冷哼一声,继续前行。突然一个人出现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李国栋正要发怒,抬头一看,却不由得呆住了。

    身着常服的昌泰帝站在他的面前,看上去依然面容憔悴,脸色更加苍白,但眼神中却多了一种此前所没有的神采。

    李国栋反应过来,急忙下拜,大喊“万岁”。身后士兵大惊,也急忙跟着拜倒。

    昌泰帝摆摆手,示意众人起来,对着李国栋道:“放这些女子回家。然后有劳李爱卿去和戎狄可汗说,朕明日出城与其议和,任其处置。只求他们放过城内百姓,给他们一条生路。”语气安祥平和,似在说着无关紧要的一件事。

    李国栋大惊道:“陛下不可。如此您凶多吉少。”

    昌泰帝微微一笑,“朕知道,朕意已决。”随即转身离去,步履竟颇为轻松。

    李国栋颓然跪倒在地,面若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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