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长河流殇 > 第一章 边城走镖
    大梁泽睿乙未年一月中旬,虽然冬天才过去不久,但大梁国的春意已渐趋明显,尤其是处于洛河南侧的地域,早已被浓郁的绿意和星星点点五颜六色的芳菲覆盖,人们也被这无边的春意感染,带着一年中难得一见的喜悦心情,继续辛苦耕种着,力争解决这一年全家人的生计。

    但在大梁国洛河以北疆域,仿佛不是春天乐意眷顾的地方,虽然有白桦树已开始长出鲜嫩的绿叶,但空气中依然保持着一股子清冷和萧瑟。幸好,这一带地广人稀,除了连绵的万峰山脉、一望无际的荒原和天空上孤单盘旋的苍鹰,很难看到有人的迹象。想来,虽然有官道在各个城镇之间相连,可地面仍然处于解冻期,甚是泥泞难行,所以仍然没有多少人愿意在这样的天气里出门。

    然而,在远离定边镇,靠近万峰山脉的一条官道上,仍响着哒哒哒的轻微马蹄声。听蹄声密集度,显然是一个马队,但却没有多少喧哗声传出,便连鞭声也很少响起,显得训练有素,秩序井然。

    整个车队规模不大,约有二十余辆满载的货车,被黑色油布紧紧覆盖包裹,每辆车均有两匹马拉行,每车两侧各有两名骑师和四名劳力。本是用来护卫镖车安全,但每逢难行路段,镖师们也不得不帮忙推动镖车前行,一路行来甚是辛苦。

    但令人奇怪的是,在沉闷杂乱的马蹄声里,却时不时传来几声清脆的“格格”笑声,给这片寂静的荒野带来了一些活泼生机。

    在最前方领头镖车上插着一面大大的旗帜,上书“霍氏镖行”几个大字。车队前头三匹马并排而行,中间马上骑者看上去年近四十岁,身着黑色劲装,相貌堂堂,身形高大挺拔。

    黑衣男子听着那时不时响起的“格格”笑声,不禁皱起眉,对左侧一名作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叹口气道:“二弟,真不应该把她带出来。她这样子哪还象是行镖,完全是踏春来着”。

    文士“呵呵”一声轻笑,“大哥不用担心。兰儿是小孩子心性,正值贪玩岁数,让她一天到晚呆在家里,确实是难为她了。让她出来走这一趟未尝不是一种历练,也免得在家闷坏了。”

    黑衣男子眉头仍然不解,哼了一声道:“都快十四岁了,还是一天到晚的玩,这次竟然敢偷偷跟着我们出来。要不是二弟你为她说话,我非赶她回去不可。出来走镖处处风险,遇到山贼还好,若是遇到戎狄兵马,我们却要如何才能护她周全”。

    文士也略略皱了一下眉,轻叹一口气,道:“大哥,莫非平静了三十年,戎狄人又开始蠢蠢欲动了么?二月前定边镇西边的赵家庄被灭庄之事真是他们干的?”

    黑衣男子面容冷肃,“听官府的人说,赵家庄千余人大多是死在弓箭之下,且多直接射中要害,这样的箭法非常年用箭的人绝使不出来。而且,从庄内马蹄印判断,行凶者有数百人,且全系骑兵,万峰山里的几股人马恐怕没有这么多的使箭高手,也没有这么多的战马。”

    这时,黑衣中年男子右侧一身着白衣年纪约二十岁出头,背插双刀的男子道:“会不会是龙角山的。。。这个。。齐家人马下山来了。听说他们最近动作频繁,而且除了官方骑兵,就数他们的骑兵射术最好了。”

    被称为大哥的黑衣中年男子神色微异,答道:“三弟,你初涉江湖,有所不知,龙角山离这里颇远,这么大一支队伍不可能毫无痕迹地来去,再说,齐家人虽然反上龙角山为寇,兵马众多,但他们多选择地方豪绅甚至官府粮仓下手,而且多有留情,轻易不伤人命,更不会做出屠庄这种人神共愤的事来。”

    文士也点头道:“是啊,齐家人虽然落草为寇,但仍认自己为中原儿女,尊崇仁义。而且,在其侧后不远有梁国黑山军驻扎,他们做事也需顾虑,不能倾巢出动。”

    黑衣大哥面带忧色,语声低沉道:“二弟,你交游颇广,见识多,可知道如今的戎狄兵马实力如何?”。

    文士道:“自三十年前一番大战,戎狄人大败,后分裂成几个部落,远遁北境休养生息。我朝也得以收复洛河以北疆域。但三年前,一个首领叫琅顿的部落逐渐强大起来,后吞并了其他部落,琅顿自封可汗。目前据说戎狄人全族人口已超百万,若全力出兵可达三十万,已不甘心苦守北境。加上今年北境严寒,戎狄族牛羊冻死很多,侵犯我朝边境的事便屡有发生。但屠戮整个村庄的事却还是近期才开始出现,让人不知其用意。”

    黑衣大哥眉头紧皱,“凡大灾均由小恨小怨累积而成,继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莫非戎狄人准备大举进攻了吗?”

    文士也面带忧色,道:“只怕正是如此,看来边疆的老百姓又要受苦了”。

    这时,被叫三弟的白衣年青男子却大声道:“大哥二哥大可不必担心,我大梁国地广人众,兵精粮多。就算戎狄兵马大举来犯,只要大梁国上下一心,集合兵马,迎头痛击,则必然能将戎狄人打得落花流水。”

    黑衣大哥轻轻摇头,“三弟勿要轻敌。戎狄人马上骑射娴熟,战力极强。为兄听闻,那琅顿力大无穷,能力挽八百石强弓,箭无虚发,只需看过一眼,便可蒙目射中二百步外鸡蛋大小的目标。其手下也皆是精兵强将,实力绝不可小视”。

    文士也接口道:“据与戎狄人有生意来往的商人说,因为琅顿赏罚公正,即使对自己的亲属也和对普通牧民一视同仁,不偏不倚,且与属下同甘共苦,整个戎狄人均视他为上天降临来解救他们的真主,因此上下一心,空前团结,人人愿意为他效死。”

    三弟却仍不以为然,道:“大哥二哥太长他人志气了,三十年前的戎狄人也一样统一强大,那时的可汗呼勒图也雄才大略,最终还不是被我们轻松击败。”

    文士微微一怔,沉默半晌后叹口气道:“三弟你可知道,三十年前大梁国差点就亡了。”

    三弟大为惊讶,失声道:“什么?怎么会呢?我看朝廷编修的《大梁纪事》中称,昌泰甲酉年,戎狄犯境,先帝昌泰力排众大臣的讲和之议,坚决派兵保卫河山,解救黎民,一路所向披靡,给戎狄人以沉重打击,将其一路打回漠北,再也不敢南下牧马。这可是大梁国被认为最有文化的朱西林编修大人亲自编制的,总不可能有假。大哥,你说是不?”

    黑衣大哥听得面露苦笑,沉默无语。文士则“嘿嘿”一声冷笑,道:“三弟,那《大梁纪事》只是用来给朝廷遮丑的,朱西林若不这样写,轻则编修位子不保,重则家人性命堪忧,若真象他写的那样,何至于现在全国上下禁止谈论三十年前的建安围城之战?”

    三弟似乎对建安围城之战不甚了解,大感兴趣,急问是怎么回事。

    文士看了看黑衣男子,见他不作反对,方缓缓道:“三弟,这禁言之举正是从二十年前开始,那时你仅六岁,其后便赴方庐山埋首学艺,故不知前后之事。近期你艺成下山,虽然我们兄弟之间当知无不言,但你毕竟年少。若说与你听,只怕你年轻气盛,一旦与人谈及,犯了忌讳,就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三弟惊讶道:“难道朝廷不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道理?”

    文士神色淡漠道:“这话他们自然是听说过的,但那帮大人们一向觉得自己见识不凡,无所不能。大概他们觉得防民之口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吧。”

    三弟一时无语,随即又大为好奇地问道:“二哥快说,三十年前戎狄犯境到底是怎么回事?”

    文士沉思一阵,方道:“三十年前戎狄呼勒图统一戎狄各部后,逐渐征服周边各民族,战无不胜。其后屡犯我国边境,梁国上下初时不以为意,认为戎狄蛮荒之地,人口稀少,装备简陋,而大梁国国土辽阔,兵精粮足,故不把戎狄人放在眼里。但没想到,甫一开战,梁国军队竟然毫无抵抗之力,十多万大军挡不住人家五万骑兵,多次失利后,洛河以北全部沦陷,只得退守洛河以南,指望靠滔滔河水挡住戎狄人。但仅三年时间,戎狄人即掌握渡河之法,随即渡河南攻,一路无人可挡其兵锋。二十万镇北军及都统赵启信战死,玉明会战中,敌军十万对我三十万人马,但其采取凿穿战法,将梁国指挥大将李恭击杀后,又将三十万人马逐一击溃。可叹我大梁国如画江山,生生被戎狄人肆意践踏。戎狄人铁蹄过处,无数男人被砍去头颅,无数女人被凌辱至死,无数城镇村落被付之一矩,只留下残垣断壁和腐尸白骨。”说到此处,文士语声激愤,黑衣大哥也神色黯然。

    三弟紧握双拳,愤然道:“我大梁国也是以武立国,靠南征北讨打下的天下,那时也才建国不到六十年,难道就都不会打仗了?为何五十万大军会挡不住戎狄十余万人马?”

    文士摇摇头道:“为兄我不懂军旅之事,也不明白败因为何,只听说戎狄骑兵可以一当十。当时流传一句话,叫:戎狄不过万,过万不可战。意思是说戎狄兵少,但一旦达到万人,则没有任何军队可与之交战。”

    黑衣大哥也叹息一声道:“戎狄人以马背为家,以狩猎放牧为生,戎狄男人从小就开始骑马射箭,马术精湛,即使在疾弛中引弓挥刀也象吃饭喝水一样自然轻松。故而,几乎所有的戎狄男人只要一长大就是优秀的战士,不需训练便可直接上阵杀敌。而梁国男子从军之前大多未接触过刀枪弓马,从军后必须从养马、骑驯、持弓、挥刀等基础动作练起,难以立刻形成战力。若没有充分准备和艰苦训练,一旦遇到戎狄人大规模突袭,的确难有反击之力。”

    三弟满面不甘之色,却一时想不出应对之法,只好问道:“后来却是如何?”

    文士道:“最后呼勒图亲率戎狄十多万大军直抵我朝都城建安城下,并包围建安,扬言要活捉先皇昌泰帝。一时间,建安岌岌可危,本来还期待各地驻军赶来解围救驾,但当几路救援骑兵被戎狄人轻松击溃后,昌泰帝及满朝文武人人绝望,引颈待戮,建国不过六十年的大梁国岌岌可危,传承千年的中原文化也岌岌可危。不过,就是这时候。”

    文士语声逐渐激动,“驻西凉参将韩崇岳终于率他的西凉军团来到,并在建安城下与戎狄人一番血战,最后打的戎狄人大败而回。若不是他,只怕现在的大梁国早已不复存在。可是,此次若戎狄人大举来犯,却到哪里去找韩将军这样的人来抵挡?”

    三弟听得目瞪口呆,半信半疑地问道:“二哥,我下山之后,也曾在乡间茶楼从说书先生那里也听过韩将军的故事。据说因凉州叛乱,韩将军凭陛下的旨意领大将军衔前往西凉州驻守。在戎狄人围城的时候,韩将军率一万重骑兵从长歌山上冲下,先一举冲垮戎狄人的包围圈,然后,韩将军再一对一单枪挑战呼勒图,凭手中一杆白龙枪,将呼勒图打得大败,戎狄人惊叹韩将军乃是战神下凡,纷纷逃走。最后韩将军再挥军追击,将戎狄人赶回了漠北。我那时一直以为是民间杜撰,仅当作笑谈,绝不相信是真事,没放在心上。但莫非实情真是如此?”

    文士与黑衣大哥闻听,皆哑然失笑。文士笑道:“民间说书,大多凭道听途说,外加虚夸编造而成。虽然大体结局如此,但其间具体种种却与事实相去甚远。那韩将军其实本是文人,因考中举人,得以成为一个小文官,后因得罪权臣,被贬去西凉,遂弃文从武,但也只是西凉一员参将。按大梁军制,参将不能直接管理西凉防务,也不能擅自领军出凉州作战。但当时凉州却是西方蛮荒之地,西凉则更是偏远,常年风沙迷漫,且边境战事频繁,既艰苦又凶险。时任主将杨作畴难忍其苦,故凭其姑姑系五王爷小妾的关系,求五王爷疏通,以养病为由,逃离西凉,回到了建安,十多年不回西凉。走时直接将西凉防务丢给了韩崇岳,这才使得韩将军无统兵之职,却有带兵之责。最终韩将军却将西凉军民打造成一支铁军,又因建安城下击败戎狄大军而一战成名。但韩将军虽治军有方,本人却只是半路出家而成为武将,并无万夫不挡之勇,且其身有多种残疾,绝不可能单挑呼勒图。”

    三弟仍觉不可信,向黑衣男子问道:“大哥,那个韩崇岳将军真的仅凭一万人击败戎狄人的十万精骑?莫非。。莫非他的一万人真是重骑兵?”

    黑衣大哥摇摇头,道:“他只有五千步卒,且其中三千为自己组建的民团。”

    三弟惊得差点从马背上掉下,“这。。这怎么可能?这样的人马怎么可能打得赢戎狄骑兵?”

    文士面上俱是神往之色,感叹道:“这是三十年来很多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据说,当年韩将军仅率五千步兵抵达戎狄人包围圈外,提出与戎狄人在建安北门外平原上决战。戎狄呼勒图身经百战,熟知兵法,初时疑有埋伏,但经探察发现的确只有五千步兵,且是名不见经传的韩崇岳带兵,远处即使有其他军队,也不可能迅速赶来救援。随即大笑答应,甚至打开包围,任由凉州步兵顺利进到城下,摆好阵势。然后,一场空前绝后惨烈至极的骑兵与步兵的攻防战在大梁国昌泰帝、满朝文武及守城军士的注视下,在建安城下上演了。”

    三弟虽然已知整场战役的胜负,但一听说五千名步兵要在平原与十多万精骑决战,仍是张口结舌,不敢相信。谁都知道,骑兵在平原更能发挥其快速、灵活的优势,更有冲击力,更易占据主动性。

    一般情况下,步兵要同骑兵决战,只能选择险要地势或高城固寨进行防守,消耗骑兵战力,然后伺机反击。将步兵放置在平原地带,任由骑兵冲击,是违背任何兵法常理的做法,无异于自寻死路。

    但既然想不明白,三弟便不再空费脑力,只急切地问道:“韩将军用的什么战法?”

    文士感叹一阵道:“韩将军的五千步兵以每千人为一方阵,组成一个五棱大阵。初时,所有人都觉得这只是一场屠杀。戎狄人甚至只派出五千骑兵来冲击,结果出人意料,这五千精骑一撞到西凉军的阵势上,便如飞蛾撞到荆棘上,西凉军阵形纹丝不动,戎狄五千精骑却伤亡惨重,败退而回。呼勒图也是大吃一惊,根本想不到往日无坚不摧的戎狄精兵会如此狼狈,随即派出二万骑兵先从外围万箭齐发,趁西凉军立盾防御时,再从两侧发起冲击。激战三个时辰,双方均有大量伤亡,但仍冲不破西凉军的阵形。”

    三弟不禁赞叹道:“韩将军真是奇人,对阵法竟有如此精深研究,能创出如此奇阵。想来,戎狄人要包围建安城,威胁圣上和朝中大臣,就不能撤销包围,派出全部兵力攻击,如此韩将军便可以多支撑一阵。”

    文士却摇摇头道:“呼勒图既然能统一戎狄,且战无不胜,自然有其过人之处。他竟然未经多少考虑,即撤销包围,集中全部兵力,对西凉军阵全力展开围攻”。

    三弟惊道:“这么做岂不是任由先帝和城中重臣转移出城?”他用转移一词,想来是觉得逃跑一词多有不敬。

    黑衣大哥道:“呼勒图这么做既是无奈之举,却也有其英明之处。若不能快速击败凉州军,他也很难攻下建安城。且戎狄人一向自负于战力强悍,出动这么多骑兵,却攻不破五千步兵,对他们实是奇耻大辱,对其军心士气也是一种打击。而如果撤销包围,任由先帝和大臣撤出建安,但只要快速击破西凉军,凭他们的快马,也能很快追上。而且一国国君出逃,也可能瓦解梁国所有军队包括西凉军的战斗意志。”

    文士点头道:“大哥说的极是。想那呼勒图也是这般考虑,故而集中八万多骑兵,先将西凉军阵重重包围,再亲自上阵,集中精兵,从四面发起猛攻。”

    三弟面色骇然,喃喃自语:“这。。这却要如何抵挡?”

    文士语声悲壮,“当时的戎狄骑兵在屡屡击败其他游牧民族和梁国军队后,已被公认是天下第一精兵,八万戎狄骑兵从八面猛攻而来,无异于怒涛巨浪,足以粉碎一切。可是战况却令人想象不到,西凉军阵象巨浪中的一方顽石,任其如何凶猛撞击,始终屹立不倒。双方一直大战一天一夜,均伤亡惨重,精疲力竭。很多士兵不是被箭穿刀砍而死,而是累得倒地不起,死于战马踩踏。最后,一支援军悄悄抵达,在戎狄人筋疲力竭时,发起攻击,终击退戎狄人。”

    说到这里,文士停了下来,三人尽皆默然。他们明白,战局至此已定。韩崇岳将军先以五千步兵组成防守阵型,凭决死之心消耗戎狄十万骑兵的战力,在其疲弱至极之后凭骑兵发起突袭,终于以少胜多,以弱胜强。

    说起来,这种战术并不奇特,但之所以能成功,关键在于没有人相信他的五千步兵能在平原抵挡戎狄十万骑兵一天一夜,将戎狄骑兵的战力几乎消耗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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