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五,上都飞花迎柳,春色渐满。
今日就是新皇登基大典,刘耿身着绛纱单衣,头戴远游三梁冠,腰挂革带金钩褵,下着绛纱蔽膝。除此之外,身上还要佩戴象征着亲王身份的剑、纷、鞶囊,同时配双佩,双绶。
这是刘耿第一次穿正式朝服,四年前自己的兄长即位,他并没有穿这一身叩拜新帝的机会。彼时的他还在刑部大牢幽暗的牢房里,远远地听着钟鼓繁乐奏响,百姓雀跃欢呼。
“是……是新帝即位了吗?”他站不起来,只得用双手撑着自己的身躯向前爬。
“是啊,也不知大赦有没有你的份。”老狱掾只抬头看了他一眼,自言自语一般说道。
“是太子殿下即位?还是……”
“太子殿下名正言顺!自然是太子殿下即位……”
还好是太子殿下即位,刘耿才能从牢里出来,保住一条命。刘耿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右手漫不经心地抚上自己的膝盖。
如今,都轮到自己的侄儿即位了啊……兄长,你看到了吗?
“告祭礼成,请即皇帝位。”赞者的声音传来,拉回了刘耿的思绪。
刘喣已从圜丘坛祭天回来,由百官拥扶上坐,又有三省长官奉上衮冕、宝案,诸宰相随即加冕服于圣躬。之后等宰相们入百官之列,便由典仪引导百官行叩拜之礼。
刘耿是唯一一个坐在辇舆参拜的,他的辇也是考工令特制的,不用趺坐,而是可以自然将小腿垂下隐藏住,行稽首礼的时候只需要将上身前倾叩拜,看上去也与跪地行礼无差。
此后就是一系列的再拜、平身、授印、追尊等繁复礼节,等百官上表贺毕,皇帝的登基之礼才算完成。
刘喣正式成为大晋王朝的新帝,年号延和。
第二天新帝便要在长庆宫宴请百官和各国使节,一年一度的春宴也算一起过了。
第二愔作为长信宫亲卫,自然要随太后前来。
她站在太后座位的下首,尽量将自己的身体藏进灯烛照亮不及的阴暗处,一双眼却不放过大殿内丝毫地偏差移动。
第二愔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紧张,这种紧张无关于宴会的重要程度,也无关于什么人在座,想来想去,似乎只关系到一个人。
她的右手按在佩刀上,垂在身侧的左手却忍不住握紧,当听到“恭王入殿”的声音时,她抿紧了嘴唇,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
恭王觐见之时仍旧坐在他的步辇上,一身绀地金锦襴绵袍,头戴白玉束髻冠,让他秀丽无端的容颜仿若天人。
在座之人无论是见过他,还是第一次见他的,都忍不住发出低声惊叹。
大晋之人偏爱容颜秀美之人,贵族公卿尤甚,刘耿在少年时就以容貌出众、才学渊博名冠上都。
即便是这些年经历,让他身上平添了几分冷峻肃然之感,却让他更像是端坐于天际俊美无双的神祗,到让人忘了他现下腿上有疾的情况了。
第二愔的心跳从一见到刘耿开始,就开始跳得非常缓慢,连带着眼前的景象也跟着放缓延长。她的眼光一瞬也没有离开过他,看到他只能坐在步辇上行礼时,第二愔觉得自己几乎要无法喘气了。
她咬紧自己的下唇,微微闭了下眼睛,强迫自己的身体不要发抖。
太后王舒窈的长眸微微向下瞥了瞥,将第二愔的形容举止一一看在眼里,面上却看不出任何情绪。
手指轻轻在酒盏边沿划动了几下,指腹上传来细腻而又冰凉的触感,她收回思绪看向已经入座在皇帝左下手的恭王。
“诃利。”王舒窈朱唇轻启,喊了声刘耿的小名,抬起酒盏看向他。
那一声仿佛如落水的石子,在刘耿心中荡起层层涟漪,已经好久没人叫过他这个名字了。
他只愣了一瞬,马上又恢复常态,将身子微微朝向太后的方向,举起酒盏。
“满饮此杯,祝陛下和太后万福长安。”石冻春入喉微甘,刘耿却尝不出这天下名酒的滋味,只觉得喉间微微发苦。
“诃利,本宫也祝你如月当空,平安顺遂。”王舒窈云袖轻掩,也喝下那一盏酒。
刘喣看着自己母亲和叔叔这一来一往,心底忍不住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内侍禀报说弘农王嗣子前来觐见,人已在殿外,刘喣唇边笑意不减,只微微侧过头状若无意地与太后对视了一眼,说道:“宣。”
弘农王嗣子?第二愔皱眉想了想,弘农王刘炎是敬宗的第二子,当今陛下的二叔。当年弘农王还是赵王的时候,就是帝位有力的竞争者。
敬宗的仁德皇后只生有一子,也就是刘喣的父亲孝宗皇帝。仁德皇后薨逝以后,敬宗就没有再立继后,后宫一直由赵王的生母瑾皇贵妃孙氏把持。
太子仁厚,但身子骨一直不好,赵王年富力强,精明强干,在朝中颇有威望,又有皇贵妃做后盾,渐渐地就生出了争储的心思。
好在最后孝宗还是选择了自己的嫡长子即位,而赵王改封弘农王,在孝宗登基前便携着皇贵妃一同去了封地。
而后弘农王的长子刘岂、次子刘宏竟接连意外身故,嗣子之位便落到了三子刘隆的身上。
弘农王接连丧子,后来连孙太后也病故了,对他也算是个不小的打击,此后弘农王便一直缠绵病榻,连这次新皇登基大典,也是刘隆代替自己父亲前来朝贺的。
第二愔随着众人的目光朝殿门看去,只见一身着靛蓝罗纹圆领袍的男子从殿外走来,紧跟在他身后一袭绀青色玉带罗袍的是弘农王第四子刘暄。
第二愔是认识刘暄的,他比第二愔长两岁,幼时也曾见过几次。印象中的刘暄是个内向的孩子,因为长得好看,还总被他们那帮贵族子弟打趣,可他也不甚在意,总是笑笑就过去了。
后来她随父亲去了军营,也难得再见这些童年玩伴。而后她回到上都,刘暄又随弘农王去了封地,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刘隆身姿欣长,面白无须,仪态优雅,款款而来仿若谷中素兰。众人还在感叹之际,一见到他身后的刘暄,也只剩下屏息惊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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