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月色在大兴宫毫无保留地洒下，将整个帝国的恢弘都笼罩在一片清冷里。
第二愔将太后送回长信宫，今夜不到她当值，她应该回到自己的班房去。
心头有些烦闷，第二愔决定到长信宫邻近的西内苑去散散心。
长庆宫的歌舞之声仿佛还在耳际，第二愔一想到大殿上那一抹清寂的声影，心中竟生出几分焦躁来。
西内苑种了许多树木，参天的榆树槐树枝叶繁茂，月光透过枝丫，在地上投射出斑驳的影子，像人身上依稀可见的筋骨血脉。
她仰起头，心头钝痛，可眼中却没有一丁点眼泪，她已经流过足够多的眼泪，再也流不出来了。
“啊！”一声尖叫划破黑夜，第二愔的神经立马紧绷起来，她听出那声音离自己很近，就在西内苑！
大晋佛教鼎盛，西内苑也建有一座佛塔，塔高九层，名曰妙见塔。每当夜幕降临，妙见塔便会点燃每一层的铜灯，直至天明。
也只有那里，此刻才会有人在了。第二愔朝妙见塔的方向跑去，还未跑出树林，便见到一个人影呆立在林中。
“何人在此？”第二愔厉声问道。
那人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第二愔才看清那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庞：“刘暄？”
“是，是我……刚才是不是有人尖叫？”刘暄的声音软脆，带着几分惊惧。
第二愔顾不上他，只冲他点了点头：“世子切莫孤身待在此处了，还是快回长庆宫吧。”说完，她便快步消失在林中，继续朝妙见塔的方向跑去。
刘暄在原地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跟上去看看。
从幽暗的树林出来，眼前是一座光芒濯濯的宝塔独自矗立在空旷的平地之上。
四周是如此清冷，唯独这座宝塔在这一隅中熠熠生辉。周身的黑幕仿佛被横刀切破，微风拂面，抬眼便是满天星斗。幻芜的眼被烛火染成暖暖的橘色，她站在塔前，如同静听梵音的信徒。
可比烛火更醒目的，是塔门处躺着的一具无头尸体。尸体大部分已经在门外，小腿卡在门槛上，看上去是刚要往外走时被砍下头颅，可头颅却不见踪影。
离这具无头尸体最近的是一个吓得面色发白的宦官，此刻他仰面倒坐在地上，一只手扶在楼梯台阶上，似乎是刚刚才从楼上下来。
除了这个宦官，不远处的草地上还有两名宫人，有一名宫人已经瘫坐在地上，正在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另一个看上去稍稍镇定些，可也呆立在原处面色惊惶，仿佛见到了什么异常可怕的事。
“这……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刘暄赶来，见到眼前这般景象也呆住了。
他揉了揉眼又看，才惊觉自己不是眼花，而是真的死了人，就在这戒备森严的皇宫内院，竟然有人杀了人然后又迅速地消失了？
第二愔也很惊愕，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不去盘问在场这三个明显受到极大刺激的人，因为在这种惊惧的情况下盘问，他们说出来的话不一定是真实可信的。
还是先让他们冷静一下再问。第二愔先看了看脚边的血渍，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再回过头环顾四周，最终将目光投入了周边的密林里。
她回头看了一眼惨白着脸的刘暄，说道：“劳烦世子将此事禀报……”她想了想，此事重大，还是直接禀报陛下比较妥当：“世子对内院不熟，未免影响到不相干的人，还是我亲自去禀报吧，劳烦世子在此处帮忙看着这三人……可以吗？”
第二愔有些犹疑地看了刘暄一眼。
“可以！”刘暄虽然有些害怕，可在第二愔面前还是强撑着不露怯，不过只是看人嘛，他还是可以的：“你快些啊！”
第二愔看着强装镇定的刘暄，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他幼时明明不开心却总是笑脸迎人的模样，心里倒是软了几分。
没想到她刚走出没多远，林中便浮现出几人的身影，正朝她所在的方向走来。打头的便是刘喣，刘耿被郑豫新推着跟在后头，他们身后只跟着刘喣的心腹黄内监和几名贴身卫士。
“参见陛下，参见大王。”第二愔连忙跪地行礼。
“你也在这啊……出什么事了？”刘喣抬手让她起来。
难道不是有人去通知陛下的吗？第二愔心中疑惑，下意识地看了刘耿一眼，只见他的目光也正好落在自己身上，第二愔先是垂下头而后又马上抬起头来，她不想再刻意躲避他的目光，那种感觉很不好。
“怎么了？”刘喣又问。
第二愔答道：“属下刚才在林中听到有人尖叫，便马上跑去看，发现有一名宫人死在妙见塔，在场的还有一名宦官和两名宫人，看上去正是司设司派来点灯的宫人。”
刘喣沉吟了片刻：“此时除了你可还有其他人知晓？”
“属下在林中偶遇刘暄世子，他此刻也在妙见塔处……是属下让他帮忙看住那几个宫人，以便亲自将此事告知陛下，如有不妥之处，还望陛下恕罪。”
刘喣摆了摆手：“算了，带朕过去看看。”
“陛下……”第二愔犹豫着说道：“那名宫人死状可怖，是被砍下头颅而死，而且头颅还没有找到。”
刘喣只感觉心脏快速地跳了两下，第一反应竟是想起那谣言中的“帽妖”，难不成真是“帽妖”杀人，还跑到皇宫内院杀人了？
惊愕只是一瞬，刘喣又马上被另一种荒谬可笑的情绪淹没：自己竟然有一瞬间像那市井小民一般中了妖言之惑了？
“那可真巧了，九叔也在这，不如同朕一起去看看？”刘喣的眼睛在暗夜中格外明亮，此刻正饶有趣味地看着刘耿。
刘耿看他那样子就知他心中所想，颔首道：“陛下吩咐，臣自当跟随。”
几人一到妙见塔，刘暄便几步跑上来行礼，一脸“你们终于来了”的表情，那三名宫人也集中在一起等着问话。
刘耿和第二愔的选择相同，都先去看尸体，刘耿看了一会儿，便皱起眉头问道：“你们三人离死者的距离都不算远，都没看见凶手？也没看见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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