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怂恿我去杀人吗？”那个原本有些醉意的人此刻已经是完全清醒了，他谨慎地看着那个站在高处就像是站在某个自己即使仰望也无法用目光完全触及到的人。
“你连自己都想要杀死，害怕杀人吗？”
那人冷冷答道。
“可是，杀人和自杀是完全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
此刻，站在下方的那个人，才意识到，自己犯了怎样严重的一个错误，已经叫人抓住了自己的把柄。杀人和杀自己有什么区别，大概是因为杀自己比较不会违背道德吧，可是，非要放到道德上边来说的话，自杀也不算是一件多么道德的事情。都是杀人，都是结束一条性命，结果都是一样的，只是落到了客观上来讲，因为意愿起到的作用当中还包含了一个关于人权的辩驳，所以，就是不符合法的极不道德；但是，剥夺的人权当中也有自己的，可能自杀的时候没有想清楚，或是在临死的时候又想到了我还不愿意死，那么，剥夺掉生命权的就是上一个我，那么，那一个“我”违背了现在的“我”的意愿，又何尝不是违背了对于人权的恪守。再有，剥夺掉生命权，也意味着会剥夺掉行使权力履行义务的能力，剥夺掉他人的和剥夺掉自己的，不论是哪一种，其结果都会造成权利与责任的丢失，给与其有联系关系的认识带去一定的利益或是情感寄托的丢失，那其后造成的代价，又何尝不是一种不负责任的不道德。
此刻，那个稍微醒酒的人已经是变得有些昏沉了，他并不知道自己本来就有些绝望的心还能够去想那么些复杂的事情，也不知道那些复杂的事情如果换成文字而非某个年头的浮现，会显得那么复杂，就先直接念出来都会那般拗口，他凝视着眼前的那个依旧高高在上的年轻人，油然而生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感，或许，本就是没有见过的陌生人，有陌生感也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但是，在那样漆黑的夜里交谈了那么些话之后突然迸发出的陌生才叫人觉得害怕。
本来，一个决心赴死的人不是应该无所畏惧，什么其他的杂念都抵不过我还走的吗，为什么，还会去想那么乱七八糟的！
站在下边的那个人，整个思路都被打乱了，他显然有些不知所措，可是，又没法对谁发脾气。大概，就像上边那个怎么看都要比自己年轻的人说的那样吧，他今天晚上是跳不下去的了。
“你少说那些没用的，我才不会信你的！”
大概是被自己的那些可笑的想法给激怒到了吧，那个人说出了句有些对上号的话出来。他似乎想要表明自己的决心明确，又似乎想要告诉那个人自己并不犯罪，可是，仔细想来，又像是非要告诉对方写什么好证明自己一样。
“你不用信我，我也没有说什么，不过是你自己想的。”那个人，倒是推得一干二净。
“你不是要我去杀人放火吗！”那人口气中略带指责。
“既然你都敢杀了你自己了，你为什么还会在意其他人，既然还会在意其他人，那也就只能够说他们给你造成的恨并没有那么深，既然没有那么深，你又何必自杀？”
“话是这样说，但是……”那人思来想去，总觉得对方说的话似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是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你是害怕承担后果？”
果然，像是一下子被人看穿了一样，那个站在上边的人一下就知道了他自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顾忌，他稍微“嗯”了一下，但很谨慎，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大概，是害怕会被嘲笑过于怂吧。
“你都决定跳下去了，还害怕后果，那恐怕，生的价值对你来说还是重要的，那你就不该说自己想死了，你的决心还不够。”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是不对的，可是，就是说不出来，大概是因为自己还没有勇气面对，所以被狠狠嘲笑了吧，看在站在上边那人一脸鄙夷的模样，那个觉得自己要赴死就应当是最大的须犹如众星捧月一般的人失去了最后的一点颜色。他凝望着几乎没有一点星辰的天空，长叹了一口气，本来，只要他说自己的命由自己来定，不需要旁人来议论自己的生死的，但是，他又没有这样妄为的勇气，在他看来，比起死亡，恐怕更加不能够接收的，是在允诺了生存之后却又缺乏活下去的勇气吧。
他是因为没有活下去的勇气才会想要轻生的，可是，又是因为缺乏死亡的勇气犹豫不决，说来，都是因为害怕，他踌躇不前，不知道该选择哪一种，或是，两样都不选，就由天来决定，但是，运气似乎从来都不愿意眷顾他，所以，他又害怕，抛给他的那个答案是坏的。就没有这两者之间的灰色地带可以叫他选吗？他仰天长嚎，不知何时，泪早已渗透衣领……
再看一眼那个有意挑唆的人，竟能够那样冷静，着实叫人不快！
“你这个人，怎么就没有一点善心！说到底，我也是一个求死的人，你竟然能够这样绝情！”
“难道还要哄你不成！这天台，你是自己上来的，没人逼过你，这路，是你自己走的，我也没有推过你，你不想跳了，离开就是你，我也不会拦你。你遇不到我，会不会跳下去与我没有多大的关系，现在，也是一样的。难道，我还要跟你说这世界有多好，走了有多可惜！然后，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将你劝下来？我都看不透这个世界好在哪里，又怎么劝你！想活着的自然会活着，不想的，说再多都没有用，我又何必浪费表情！”
说话间，那个年轻人连投都不带扭一下的。
“你这个人，怕是魔鬼，是要来索我的命吗！”说话间，他低头看着自己破旧的拖鞋，却发现，根本看不清……就连，楼道的光，他都借不了……
“我没有想要推你。”
受不了所谓的折磨的，大概，就是意志力薄弱的人吧，看着那个站在高处的人，他有些不寒而栗，他知道，自己在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跳下去的时候就已经是理亏的了，所以，也没有想到多好的话去辩驳。
命是他自己的，想怎么解决自然也是他自己的事，只是，轻生这样的话说得太快了，好像有些收不回来，单是，他确实，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想死了。
“你刚才说的杀人放火是怎么回事？怎么杀？”
他并非是对杀人放火有多大的兴趣，大概，就只是想要转移话题吧。
“那就要问你自己，是不是真的因为恨某个人恨到想要死。”
这话，听着像是在拷问什么，可是，确实勾起了伤心事：“都说酒是毒药，但我就是放不下，能活到现在，我觉得是赚到了的。对你们这些年轻人来说，走到哪里都能够有一条活路，可我不一样，都五十了，能走得路是越来越少了，我在公司里待了大半辈子，孩子也是在公司的时候生的，现在，说踢开就踢开了。年轻人，年轻，就是好啊，也不用做太多，给人看到野心，看到能力就能够把干了大半辈子的中年人给踢走。我好不容易才爬到主管的位置，在那个位子干了快十年，就想着有一天能够坐在小办公室，可年轻人，就干了两年，轻而易举地，就上去了，就落下一句话，他们才是未来。我知道，我跟不上，可我这些年走的路，难道就真这么低贱！那个人，诺，就大概跟你这样，年轻，你说年轻人，年轻，你没经验啊，大风大浪的……”
这个人，显然连说话都没了大部分的逻辑，知道他在气，知道他有些醉了，所以，他忘了那个人先前说过的不想要听他讲故事，但是，他还是说个不停。
“我不恨他，也没仇，可要不是他，我也不会这样！凭什么呀，凭什么啊！”他说得越来越激动，情绪到了后还索性将手上的酒瓶狠狠地抛到别的地方，“你说吧，我要怎么做！”
“你看到那个地方了吗，一片昏沉的。”站在上边的那个人指了某个方向。
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确实是一片昏沉的，不，哪里都是一片昏沉的，已经是凌晨了。他没有回答，就只是按着指的那个方向一直看着。
“那个地方，就是骆驼镇的看守所了。”
这话还真是瘆人，不多久前还跟人说犯罪，现又立刻指向犯罪的归宿。
“你是，要我去坐牢……”他问得很谨慎。
“最近，有一个两年多前的案子，又被翻出来了。”
“我知道，你说的是那个在自己的房子里杀了人的，现在说，凶手是那个男的。”
“你怎么看。”
“狗咬狗的事，不是那个女的杀的，就是那个男的杀的，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死。”
好像是在说废话，不过，倒也看得通透，站在上边的那个人没有回应他的话，他以为自己没有把话说清楚：“我是说，那个女的，要是杀人了，不可能现在还敢拿出来说，那就是那个男的杀的，不过，那个女的也不可能没有一点关系。可是，这跟你跟我说的，有什么关系！”
“杀人放火。”
“你是要我学那个女的，杀人烧尸。”
他吓了一跳，几乎是喊出来的，可是又怕被人听了去，用力压制住自己的声音。
“你认定了是那个女的杀的？”
“倒不是，我怎么会知道。”
“那就学她那样，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是你做的，就没法把你怎么样。”
“她可是，坐牢了……”
“你还害怕坐牢。”
“我要想活着，就不会在牢里过。”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可是，那个念头一闪而过，他有些抓不住。
“你要是按我说的做，就不会，那个女的，就是自己承认的，她要是不承认，别人也不能怎么样。”
“杀人放火……就没有……”大概是因为犯罪的手法太低劣了，他有些看不上，再说，像那样听着很普遍的犯罪，很容易就能够被抓住，到时候想逃也逃不了。如果要犯罪，还不如选择更高明一点的，起码，技术含量高一点的。毕竟是处女秀，自然会想要体面一些。
“你是看不上？”
“好歹，就算真要杀人，也选择好一点的……”他说得有些犹豫，他恐怕还不能够完全明白自己说得“好一点”究竟是怎么样的，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是在暗示自己会要杀人了，但是，就像是所有刚入行要干某些事的人一样，总想要在第一件就能够干得轰动，尽管说不出来这究竟算是怎样一种心理，但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邪恶。
“虽然简单，但是出错的少，越是看起来复杂的案子，越容易出现疏忽。”
话说得虽然没毛病，但总叫人没法一下子接受：“那你说，我要怎么做？”
“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把那个人叫到这里来，在这里给他狠狠一击……”
“为什么是这里？”
“你又为什么要选择这里，在这里自杀。”
“我想不出来该到哪里去……”这话说出来，不免叫人同情，一个已经是中年的人，到了要寻死的时候，竟然还不能够找到一个体面的地方，只能够到一个不知道为什么的地方选择将就。
“既然你都打算死在这里了，为什么就不能够让那个叫你萌生这样一种想法的人就在这里结束。”
像是很有道理的样子，站在下边的那个人选择倾听。
“你就应该在这里，将他推下去，然后，把他的尸体，拖到郊外，烧掉……”站在上边的那个人，像是有意营造一种恐怖的氛围，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慢到像是上一个字已经说过了依旧能够感受到参与的气息跟下一个字纠葛在一起。总叫人不难想象到，这个人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眼神里是透着阴狠的，就像是，那是在说着自己将会有的报复，而并非是给陌生人的建议。
“我要怎么让他到这里来？”站在下边的那个人看着站在上边那一位，尽管看不清，但他的目光没有打算转移。
“你过来。”那人示意他走到自己的身边。
那个带着一点酒气的人虽然稍有顾忌，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没有想太多地走了过去，也走到顶楼的边缘，走到那个陌生人的身边，就站在对方的左手边，但是，对方没有立刻补上要说的话。
“对了，我知道要怎么说了……”突然，就在对方还是沉默的时候，他似乎反应过来对方跟他说的那些话的漏洞了，只是，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狠狠地推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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