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浅浅一笑,道:“那咱就说定了,回去之后夫人问起,你可得与我一道儿隐瞒。”
其实早在春风阁的时候,她就知道这《刀》是个“烫手山芋”。在藏刀门的传位仪式上,东方无影从不渡大师手里夺了书,并凭借绝世无双的轻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原本可以拿着这套说辞回去复命,也就用不着自寻烦恼去借书了。
但是她做不到,因为她心里清楚,夫人知道她的能耐。可她更清楚自己的处境,如果有卫风一起承担,那她便不再害怕。把书交给卫风是她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只要他能够练成书中的绝世刀法,那就完全有能力保护她了,她这是等于把余生都寄托在他身上了。
卫风见她眉开眼笑,自己也跟着喜悦,微微一笑,道:“这是自然。”
秋叶忽然举起右手,若有所思道:“你的身上藏着书,我的脑子里藏着字,咱俩现在算不算是拴在同一根绳儿上的两只蚂蚱?”心里却在默念着:卫大哥,我对不起你,你一定要好好的,将来能够救我命的,也只有你啦!
卫风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只有她人死了,记在脑子里的东西才会彻底消失。而他更不用说,也只有他死了,才能跟这本书彻底断绝关系,当中的秘密就藏在彼此之间,不知不觉二人已是生死相依。
看着她笑魇如花地盯着自己,此时此刻卫风很想抱一抱她,这双臂刚微微抬起,却又慢慢放了下去。忽然听得秋叶向他求助道:“我身子坐麻了,你抱我下床吧!”便不假思索地轻声应道:“好,好。”
待卫生伸手去抱秋叶的身子,秋叶亦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从床头到床沿儿,不过是两秒钟的一次拥抱,秋叶仿佛期待了很久,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迟迟不肯松开。
两张脸近在咫尺,两双眼猛烈交汇,两颗心同时砰动,纷纷提到嗓子眼儿,一切尽在不言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卫风开始感觉手臂有些酸麻,开口道:“我出去一下,你把外套穿好。”
秋叶这才松开手,连连应道:“好,好,好。”试着摸了摸滚烫的脸蛋儿,整个人早已羞得不成样子。
夫妻还得扮,生意还得做,马也还得喂,一切都照旧。
藏刀门却无法照旧了,按照常规来讲,李文唐既然传位于长子李一山,那就应该把祖传秘籍也交到他手里。可是经历传位仪式当晚那么一折腾后,父子之间的关系算是彻底闹翻了,此事便不了了之,李一山也没脸向父亲索要秘籍,只好派人四处寻找《若绵刀》的下落,顺便打听一下《刀》的去向。
自夫人带着次子离开后,李文唐开始变得寡言少语起来,把自己关在房间研究刀法,心中再无他念,平日里也只肯与负责饮食起居的下人相见。
至于那位叫周楚楚的女子,那晚被一个蒙面黑衣人偷偷带离了彩云阁,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白云城也无法照旧了,三大家族一边叫苦连天,不断向新门主施加压力,妄图削减藏刀门对他们的抽成,一边合力暗中培植人手,准备与藏刀门分庭抗礼。
无法照旧的还有奇良一家,以及大夫人花玉蓉在白云城的另外三十四个亲戚,纷纷撤离了白云城,跑到清风城安家立业去了。
渐渐地,整个江湖都无法照旧了。宝书《刀》时隔多年重出江湖,各门各派无不为之一震,纷纷派出得力暗哨,四处打探东方无影的下落。
卫风原本以为山庄的召令不日便会到来,不曾想这一等竟然是半个月。
二人将推车洗了无数遍,卫风把车棚装了回去,山水画也套了回去,马车这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隔壁的张大哥路过,不禁往里瞅了一眼,寒暄道:“魏老弟,这是要出远门儿吗?”
卫风停下手里的活儿,微笑道:“张大哥,对的!出来都快两个月了,也不知老家怎么样了,趁着最近生意不忙,就想着回去看看。”
张大哥想了想,有些不舍道:“是这样啊,那一路平安!”
秋叶微笑道:“谢谢张大哥!”
马车即日启程,出了白云城,取道术谷关,进八卦城,从东门出城。
出东门时二人都没注意到,原来就在身后的城头上,有个人正盯着他们这辆马车,静静地目送他二人离开。
出了八卦城,马车一路南下,来到清风城。
二人刚刚入了城,秋叶便被一辆马车接走了。
卫风将山水画连同马车一起卖了,改做徒步回山庄,这一走就是小半天,到了山庄已是酉时。
“卫老弟,你可算到了!”秦故人早已等候多时,一把抓住他便往山庄里走,嘴上还不忘抱怨一番,“同样进的城,人家四个时辰前就到了,你倒好,‘老婆婆纺线,拖拖拉拉’,到现在才回来,一会儿见了大公子,他非给你脸色不可!”
卫风微笑道:“我都累了这么多天了,还是有功劳的。”
秦故人厉声道:“你还好意思提功劳?若不是有密探来报,鬼知道你们在干嘛!”
卫风道:“密探?”
秦故人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决定据实相告,道:“就是你家那位苏姑娘,人家跟着李一河,随着李家夫人一起,回柳河孟氏老家了。”
卫风听罢,心底有一丝凄凉,又有一丝慰藉。让他感到凄凉的是,心爱的女人到底还是选择了别人。让他感到欣慰的是,她总算能过着安生舒适的日子。在回山庄之前,他曾不断打听她的消息,却一直毫无进展,如今确认她平安无事,总算可以放下心了,还是禁不住问了一句:“她真的随了李一河了?”
秦故人接下来的这段话,算是彻底凉透了他的心。
“她已经怀了李家的骨肉,这回她可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你也可以死心啦!”
卫风挣开他的手,停在原地,十分绝望道:“这些,都是她亲自来信说的?”
秦故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字一句道:“亲自来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字字直戳卫风心窝,卫风听罢眼圈都开始泛红,无可奈何道:“那……既然如此,就由她去吧!”
秦故人推着他往前走,冷笑道:“事情可没你说得这么简单!”
“莫非,大公子不让?”
“一会儿见着,你就知道了。”
说话间二人已来到归燕阁的院门外,秦故人止住脚步,叮嘱卫风道:“我就送你到这儿,我们刚才见过面,可我什么都没说,你也什么都没听见。”
卫风还想再言,他人却已没影儿了。
这时一阵冷风穿堂而过,卫风顿觉一丝凉意袭来,心想:看来今夜是要下雨了。
归燕阁内,主仆之间的谈话很苍白,因为知道的都已经那样了,不知道的也不可能知道。
卫风心思完全不在谈话上,他好像在等什么……
等一场雨,等一场梦……
出了归燕阁,天便开始下起了倾盆大雨,雨水顺着屋檐一排排落下,像极了美丽的珠帘。
卫风悠然地走在曲廊下,尽情地享受着这个美妙的雨夜。他特别喜欢下雨天,因为除了雨水滴落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任何杂声。而淅沥的滴答声又是大自然的杰作,这份杰作仿佛具有一种天然的魔力,能够让他暂时忘却烦恼,这样他就可以静下心来,细细回想他此生最在意的东西。
最在意的东西?
卫风放慢脚步,扪心自问,很快便有了答案。
他最在意的东西,以前是庄主教给他的剑法,现在却多了那么一两个人。
想到这里,他不禁抬起头,向山庄的西北角望了一眼。
“卫先生好!”
“卫先生好!”
“诸位辛苦!”
三五个值更的庄丁接连从他身边走过,算是彻底惊扰了他的思绪,随后他便加快脚步赶回到自己的住处。
……
听了一夜的雨,第二天临近晌午,卫风这才醒来。
此时朱颜阁内,下首左边坐着陈伯,右边坐着白书墨,林欣月则坐在上首,侍奉其左右的是夏荷和秋叶。
秋叶早已换上了侍女妆,整个人又变得淑美起来。
卫风应着传唤而来,向着林欣月拱手道:“属下见过夫人。”
见他面相竟完全不同以往,林欣月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特意走上前来好好瞅了瞅,忍俊不禁道:“卫先生,这都回山庄了,你还留着妆容干嘛?”回过头对着左右侍女道,“秋叶,夏荷,你们这就带卫先生去后面卸妆吧!”
秋夏二人异口同声道:“是,夫人。”
卫风拱手道:“多谢夫人。”
随后便由秋夏二人引着卫风去了后院,朱颜阁内林欣月却依旧忍不住摇头微笑。她的笑是一种关怀的笑,就像一个母亲被自己的孩子逗乐了一样,既温暖又慈祥。然而就是这种关怀,让白书墨看着都暗自嫉妒。
秋夏二人将卫风引到香艺斋,这里便是她二人的住处。
秋叶抬手指着面前的椅子,向卫风示意道:“卫先生,请落座。”
卫风坐了下来,轻声问道:“你怎么啦?”其实自从走进朱颜阁,他便发现她脸色苍白,嘴唇略微发紫,双眸黯然无光,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他心里紧张她担心她,可碍于身边有夏荷在,却也只能将思绪放在心里,只是很平淡地关切地问了一声。
秋叶勉强着莞尔一笑,从容道:“我没事儿!”
她越是这种若无其事的样子,卫风就越觉着心疼。
夏荷一直在关注他二人的谈话,见他二人停了下来,忍不住插话道:“卫先生可能不知,秋姐姐昨晚淋了一夜的雨。”
昨晚但凡难眠的人都知道,昨夜那场雨一直下到了半夜。秋叶竟然淋了一夜的雨,就她那柔弱的身板儿又如何受得了?
卫风听罢,当即起身将秋叶拉到一旁坐好,替她倒了一杯热茶,嘱咐道:“那你就别忙活儿了,坐这儿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秋叶捧起热茶,轻轻点了点头。
卫风这才坐了回去,夏荷早已准备好蘸过温水的毛巾,开始轻轻地擦拭着他的脸,问道:“卫先生,您就不想知道,秋叶姐姐为何会淋雨?”
卫风道:“夫人一向赏罚分明,莫非是秋姑娘犯了错。”
夏荷却长叹了口气,意味深长道:“这次倒不是秋姐姐服侍不周坏了夫人的规矩,而是夫人给秋姐姐出了个难题。”
秋叶知道夏荷这丫头机灵得很,想必自己心系卫风的事已被她猜到了大半,倘若再这么任由她说下去,那这山庄可就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了,赶紧制止她道:“夏荷,你与卫先生说这些干嘛?还不赶紧替先生好好卸妆,夫人可还在朱颜阁等着呢!”
卫风从旁帮腔道:“夏荷姑娘,办正事要紧。”
眼见这话都到了嘴边,却被人硬生生地堵了回去,夏荷实在心有不甘,可卫风在山庄的地位要比她二人高出许多,又无法违逆他的意思,只好耷拉着脸撅着小嘴儿,嘀咕道:“两个挤兑我一个,我又招谁惹谁了?”
见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秋叶实在拿她没辙,微笑道:“卫先生,夏荷一向藏不住话儿,咱们还是让她说吧!或者我自己说也可以。”
夏荷听罢立马精神抖擞,抢道:“秋姐姐,别呀!别呀!你身体不好,就别操心了,还是由我代劳吧!”
卫风见秋叶脸色已略有好转,心情好像也舒畅不少,想来夏荷所言也无伤大雅,便点了点头以示同意。
待卫秋二人纷纷首肯,夏荷立马迫不及待道:“夫人给秋姐姐出的这个难题就是,小公子再有两个月就学成归来了,夫人想把秋姐姐许配给小公子。”说罢便停顿下来,静静地看着卫风,见他竟毫无反应,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头,催促道:“卫先生,你倒是说话呀!”
卫风愣了一下神儿,吞吞吐吐道:“我……我……我能说什么?”
夏荷急得差点跳了起来,指着他道:“先生,你……”
秋叶实在看不下去了,站起身打断道:“夏荷,先生的妆应该卸好了吧?咱们这就领着先生回去复命吧!”
夏荷看了一眼秋叶,见她执意要回朱颜阁,虽然在心底替她感到惋惜,却也不好一味地揭她的伤口,只好无奈地发出一声叹息:“唉!”
待仔细清洗了三遍之后,卫风立即便恢复了往日的俊朗原貌,把一旁的夏荷看得是目瞪神呆,一边摇着头一边啧啧称美道:“好看!真好看!真好看!”
卫风羞涩地站起身,随着秋叶一起走出了香艺斋。
夏荷回过神儿来时,二人却已走远,她赶紧跟了上去,喊道:“你们等等我!”
回到朱颜阁后,在夫人的指示下,卫风挨着陈伯坐了下来。
夫人道:“听闻那本《刀》出现在了藏刀门的传位仪式上,卫先生可有亲眼看到此书?”
卫风道:“不渡大师打开锦盒后,拿出一本书,亲口说了一个‘刀’字,应该就是宝书不假,可随后就被东方无影抢了去。”
陈伯“啊”地一声惊叫,老气横秋道:“东方无影轻功天下第一,宝书一旦落到他的手里,即便这世上高手如云,恐怕也无一人能追得回来。”
林欣月斜眼瞅了一下秋叶。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