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国盛元初年九月,正是萧帝曹正休登基的第十一个年头,位于萧国北边苍炎城下了这一年的头一场大雪,鹅毛般的大雪将整个苍炎城打扮的银装素裹,倒应了世人对苍炎城的那句评语:“不到苍炎城,不知道什么叫下雪”。
虽说瑞雪兆丰年,可眼看着满天的大雪下起来没个完,苍炎城的百姓就十万分的发愁了。兴隆客栈的陈掌柜就是其中最发愁的一位。兴隆客栈是一家百年老店,从陈掌柜太爷爷辈起就在苍炎城开客栈,别家的客栈或店大欺客,或肮脏混乱,可这家兴隆客栈,那可真是不一样。从大堂到房间,收拾的那叫一个干净整洁,伙计招待客人更是精致周到,客栈里还雇有烹饪高手,供给客人的饭致无比,可以说是有口皆碑,每日里客似云来。可现在,兴隆客栈里空空荡荡,伙计都被陈掌柜赶到了后院修地窖,陈掌柜自己则趴在客栈大堂的柜台上发愁。
陈掌柜没法不愁啊,苍炎城虽说待得地方天寒地冻,可架不住位置好,背山面水,总有些文人墨客喜欢过来听风赏雪,又占着东西往来的交通要道,平日里来来往往的商贾那是络绎不绝。现在可好喽,大雪一连下了十几天,交通受阻,自家的客栈从三天前就没有客人入住了,已经住进来的客人也都已经离开,虽然说苍炎城冬天下大雪是常事,可这样大的雪自己活了五十多岁还是头一次遇见,照这样下去,别说没有客人登门,就连客栈里存的粮食蔬菜也要消耗一空了。想到这里,陈掌柜回头冲着后院大喊:“狗子!狗子!”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缩着脖子从后院跑进大堂,一边抖着身上的雪一边问:“叔,有啥事?”
“咱店里还有多少粮食?”
“粮食还够吃五六天吧,本来还有点大白菜,前儿地窖塌了全给压烂了,肉干、咸菜也没多少了。”狗子挠着脑袋说。
陈掌柜叹了口气,从柜台底下掏出个钱袋子:“你去你李叔家看看,看他家还有存下的菜没有,有的话多少买点来。”
狗子应了一声,从陈掌柜手里接过钱,扣上帽子就出了门。谁知道刚出门没多久,狗子就蹿了回来,一边忙不迭地打帘子,一边冲陈掌柜喊:“叔,来客人了!”
陈掌柜惊讶地抬起头,这种鬼天气还有客人上门?还没等他惊讶完,门外就走进几个护卫打扮的人,个个都是膀大腰圆的壮汉。几个护卫进店来四下打量一番,往旁边一让,露出身后的两个头戴防雪斗笠,身披灰色斗篷的人。
打头的人摘掉了斗笠,灰色斗篷也随意的敞开,露出里边穿的藏青色劲装,陈掌柜才发现这人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长得剑眉星目,一眼看上去就觉得颇为可靠。少年四下打量一番,转头对身边跟着的另一个人道:“还算干净,这几天就宿在这里吧。”
另一个人摘掉斗笠,也是个少年,看上去年龄略小,较第一个少年略矮,相貌与年长少年相似,长得舒眉朗目,一身裹得紧紧的斗篷却未放开,他问陈掌柜:“店家,还有客房吗?”陈掌柜忙不迭地道:“有,有,不知客官需要几间客房?”
矮个少年道:“七间普通客房,要干净,挨在一起。另外再给我们一间大些的。”
陈掌柜赶紧道:“客房有的是,请客官跟我来。”他转头又瞪了狗子一眼,“没眼力见儿的,还不快去采买些新鲜的肉食蔬菜!”狗子一缩脖,一低头就跑出去了。
陈掌柜正想再说点什么,却听到一个稚嫩声音响起:“大哥,我们就住这里吗?”
陈掌柜循声望去,只见矮个少年解开斗篷,从中露出一张粉妆玉琢的小脸,正好奇地打量着客栈。
矮个少年宠溺地拍拍幼童的头,俯身把幼童放下。幼童扎着总角,穿着一身月白童子衣,约莫四五岁光景,长的粉妆玉琢,十分可爱。
“赶了一路,三儿可是累了?饿了没?”矮个少年笑着问幼童。
“三儿饿了,二哥,这里有果子吃吗?”幼童抬头问。
见两个少年都对这幼童十分宠溺,陈掌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上前一步笑着对幼童道:“小公子,别看小店门脸小,我们这里可是百年老店,客人想吃什么我们这都能提供。什么糖果子、芝麻酥、绿豆糕的,小店都有,若小公子有什么特别喜欢的点心,只管说出名字来,小店也是能做的。”
幼童闻言大喜,正要开口却被年长少年拦住。年长少年微微皱眉道:“出门前,方叔再三叮嘱,你脾胃虚弱,不能吃太油腻。”见幼童噘着小嘴老大不高兴,年长少年也不理他,转头对陈掌柜道:“舍弟体弱,掌柜的要是有什么豆沙馅的点心,给我们送一盘来就是,只有一样,要新鲜的。”
陈掌柜欠身道:“客官放心就是。请客官先跟小的去房间,饭食马上送过来。”说完,陈掌柜又在后院喊了一个伙计吩咐他准备点心,自己则躬身引路。
陈掌柜把几人引到一间三进的客房,其中一个护卫进屋看了一圈,躬身请两个少年进去,转身把几个小小的银锭抛给陈掌柜,道:“给我们小公子端一碟点心来,你这里有什么特色的菜,挑好的上几盘,上好的酒也来两坛。”
陈掌柜揣好银锭,喜滋滋地道:“客官捎待,酒菜马上就来。”说完就急匆匆地下楼安排去了。
护卫见陈掌柜离去,进屋关好门对年长少年说:“大公子,来之前苍炎城的老赵向属下说过,钱笑通正暗中和南边的赵离联络算计咱家,就在这个月动手,他想的也未免太好了。公子这次好好敲打他一下,把咱家损失的利益都拿回来。”
年长少年没接话,思索了一下道:“我们还是谨慎些行事,姓钱的盘踞苍炎城多年,一场大雪未必会轻易的打乱他的计划。”
矮个少年还未开口,怀中的幼童倒先说话了:“阿七,你也忒心急了,我们才刚到,就不能先吃点东西再说啊?”
护卫阿七笑呵呵地道:“是,是,是小的没有考虑到小公子的肚子。”这话一出,屋里几个人都笑起来。
陈掌柜不知道,屋里这几位客人来头可不小。他们来自苍炎城西南边的夜城,年长少年是夜城城主方谨怀的长子方清岳,矮个少年是方谨怀的次子方清海,那幼童正是方家的小魔王,小公子方清笑。
方谨怀字严若,可称的上是个奇人,不到而立之年就继承了城主之位,先后平定了夜城周边的多股马匪,召集流民开垦荒地,又与附近的大小城池通商往来,几步下来把夜城打理的妥妥帖帖,百姓的日子过得日益红火不说,夜城的赋税也是年年看涨,方谨怀本人也备受萧国皇室器重,多次受到封赏。但对寻常百姓而言,方谨怀最值得人津津乐道的地方还是他自己的家事。方谨怀少年时是夜城乃至附近方圆百十里的媒人都惦记着的,不知有多少大家闺秀、世家小姐、江湖侠女看中他,可这位偏偏看上了逃难到夜城的女子刘氏,并在认识一个月之后便与她成亲。无人看好这桩婚姻,刘氏不过一逃难女子,相貌平平,不懂琴棋书画,不会温柔小意,照当时方家人的说法,“便是给我们公子倒痰盂的丫头都要强她十分”,可方谨怀相中了她,与她成亲,婚姻持续了很久,一直到刘氏过世。
如今的方谨怀年过半百,像他这样的一城之主,妻妾成群只是寻常事,偏偏他娶了刘氏一人,膝下三子皆为刘氏所出。长子方清岳年十七岁,胸有丘壑,为人豪爽;次子方清海年十五岁,心思机敏,与人为善,唯有六岁的小儿子方清笑是个另类。
刘氏怀方清笑时年纪已经不轻,怀胎八个月时,刘氏出门礼佛,谁料回来的路上出了意外,刘氏被救回方府时已经气息奄奄,拼死生下孩子就撒手人寰。因为是早产,方清笑自小体弱多病,方氏子弟从会走路就被父母带着练习方家独有的幼儿健身术,随着年纪渐长,逐一修习方家武艺,唯有方清笑从不曾修习过一星半点的武艺,招猫斗狗、惹是生非倒是学的精。虽然惹人厌烦,但他生的好,嘴又甜,加上体弱多病又未惹出大麻烦,方家众人对他倒是十分宠溺。
这次方家三兄弟一起出来,是为家族和苍炎城一霸钱笑通的生意而来。本来这不算什么大事,只不过方谨怀有意让长子接自己的班,借这个由头让他出来历练一下。至于方清海,他自小喜文不喜武,早就拜在苍炎城大儒柏项东门下,这次来是为了给老师送年礼。兄弟二人说好了一起来苍炎城办事,可没想到临出门,幼弟方清笑死活要跟着,兄弟二人只盼着父亲能管管这个小魔头,谁料想方谨怀道:“你弟弟从未出过远门,这一趟就带他去吧,让他长长见识也好。”兄弟二人只得带着这个小魔头上路。万幸,小魔头一路上没闹什么幺蛾子,一行人顺顺利利到了苍炎城。
等安顿好,方清岳对方清笑道:“稍等我和你二哥要出去办事,你老老实实的呆在客栈里等着。让方四和阿七陪着你,不要生事。”
方清笑有点怕方清岳,撇撇小嘴道:“大哥,你回来要给我带好吃的,我就不生事。”
方清海摇摇头,幼弟着实太过贪嘴。
正说着,伙计送来酒菜,几人用过饭。方清岳和方清海带着人出了门,留下方清笑和几个护卫在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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