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俩人走了,方清海搀着柏项东走进正堂。柏府正堂在第二重院落正中,堂前挂着一幅木质对联,上联是“俯首才晓诗书意”,下联是“推窗乃见天地宽”,方清海看了一眼,以前挂的似乎不是这副,但他今天来的目的不在这些诗书文字上,也就没有多言。
柏项东进了正堂刚刚坐定,一旁的老仆就上前来想为他整理头发,柏项东生性豁达,别说头发只是有些散乱,就是披头散发他也敢去给学生讲课,他随意地摆摆手就让老仆退下。老仆一脸无奈,向方清海行了一礼就退下了,片刻老仆端来了点心茶水,放下后仍是满脸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家老爷的脑袋,带着满脸遗憾退下了。
方清海自然也不会在意老师的头发,他笑了笑道:“数月不见,老师身体可好?”
柏项东横了他一眼:“我身体一向好,你这小子,少跟我这儿转圈子。说实话,今年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方清海腼腆一笑:“是,往年都是十一月才到老师这里来,今年这么早是因为……”他说着脸上一红,“是因为家严为学生择定了一门亲事,纳征之期就定在十一月,姑娘家离我家实在有些距离,到时候恐没有时间再到老师这里来聆听教训。”
柏项东闻言大喜:“你这孩子,有这等好事不早通知为师?到时候为师定要去你那里喝杯喜酒,小子,到时候你可不要藏私,我是知道的,你家的好酒可是不少!”
方清海笑道:“理当如此。”
师徒之间谈话的气氛放松了不少,闲话几句后,方清海道:“学生有一件事,冒昧的问一下老师。”
柏项东道:“有话直说,不要啰嗦。”
方清海道:“老师知道昨晚的大火么?”
柏项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自然知道,火起钱府。”他嘎了一口茶道:“清海,你我师徒一场,我就直说了,这场火与你方家有无关系?”
方清海正色道:“不敢欺瞒老师,我兄弟来苍炎城确实为了与钱笑通之间的生意纠葛,但绝没有杀人放火。”
可怜,方清海打死也没想到,杀人放火者就在后堂,抱着点心匣子吃得正香呢。
“没有就好。”柏项东道:“杀人放火到底不是君子所为,若不到万不得已,为师还是不希望你用这种方式处理问题。”
“老师说的是。”
柏项东不是江湖人,对江湖纠纷不甚了解,只是希望自己的爱徒不要做事不择手段,没了底线,如今见方清海应得痛快,知道这个学生是个实心眼的不会搪塞自己,心中疑虑稍减,笑着道:“是为师多虑了。”
这边柏项东和方清海聊得开心,后宅中,方清笑正抱着满满一匣点心吃得畅快。
柏夫人十分喜欢小孩子,这点方清海倒是没说错。自打方清笑被她拉进后宅,吃的玩的就塞了个满怀,柏夫人又问他爱吃什么菜肴,好吩咐后厨准备,又叮嘱他不可贪吃点心撑坏肚子,只说的方清笑不知该说什么好,无他,太热情了。
方清笑从未被女性如此疼宠过,他母亲早逝,家中长辈只有两个哥哥对他还算上心,其余族人都说他克母而生,对他极为冷淡。下人碍于身份,对他恭敬有余却异常放纵,就算是他的奶娘,也是由着他的性子胡闹,转头就对人说小少爷娇纵异常不听人管,从未有女性如此对他。听着柏夫人柔声细语地叮咛,方清笑眼圈微红,他低头喝了一口柏夫人专门给他倒的甜茶,将眼泪逼了回去。
正堂中,方清海正不急不缓地向老师打听最近苍炎城可来了什么特别的人物,有什么特别动向。无奈,问什么柏项东都是回答“没有。”
方清海暗中嘀咕:“是老师不清楚苍炎城动向,还是老师有意隐瞒?难道真没什么特别的?”虽然满腹疑问,但他并未说什么,与柏项东又闲话了几句,柏夫人便来喊他二人入席用饭了。
一入席,方清海愣了一下:满满一桌子菜,得有六成是他家三儿爱吃的,“师娘是有多喜欢小孩子啊?”方清海暗自嘀咕。柏项东自然也看出了酒菜与往日不同,他心中暗叹:夫人是太过思念孙儿了,可惜今年孩子无论如何是回不来了。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柏夫人不停地给方清笑夹菜,方清笑也不客气,塞得满口都是食物,两腮鼓的像松鼠一般,看得柏夫人怜意大生,又往他碟子里夹了不少。饭后,柏项东让方清海随意,自己则去了东司。等柏项东出来,却见方清笑正站在不远处的花树下,手中捻着一片树叶。柏项东笑问:“清笑,怎么在这里?”
方清笑扔下树叶,笑嘻嘻地跑到柏项东身前道:“柏师是二哥的授业恩师,听二哥说,柏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小子有个问题,想请教柏师。”
柏项东虽然不觉得方清笑一个几岁的娃娃能问出什么大问题,但他为人师表,自是有问必答,也就认真地道:“你有什么问题,只管说。”
方清笑依旧笑嘻嘻的,但笑意却只挂在脸上,未达眼底:“敢问柏师,人,是生下来就有罪的吗?”
柏项东一愣,饶是他为师多年,也从未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他正色道:“清笑何处此言?人,自母腹中赤条条来,如白纸一张,端看父母师长如何教导,怎能说生来有罪?”
方清笑道:“但小子曾见过有幼童或肆意伤害他人,或随意杀戮动物,做的理直气壮,全然不以为耻。这样的,难道不是生来有罪?可还算白纸一张?”
柏项东道:“你说的我也见过,小小年纪不知生命宝贵,但正因为如此,才需要为人父母师长者悉心教导,才能知道礼义廉耻、生命轮回,不能称为有罪,只能说是无知。”
方清笑又道:“那父母有罪者,子女是否也有罪?”
柏项东道:“人常说,父债子还,老夫窃以为,这是一种义务,而非罪孽。父母有罪,那是为父母的自己犯下的,除非那罪是为了子女而犯,否则,算不得子女的罪孽。”
方清笑不再开口,低头思索了一阵,笑道:“柏师果然了得,小子随口胡扯的问题,您也能答的如此顺畅。”
柏项东一愣,倒也没生气,只是拍拍方清笑的头道:“你二哥说你体弱多病,你这样的身体不易多思,小小年纪的胡思乱想些什么。”
听了柏项东的话,方清笑笑了笑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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