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骁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虽是钱府大管家，却实实在在是个江湖草莽，对付方清岳，他压根就不够看。不过他却是极为忠心，眼看自家夫人被人逼问得脸色苍白、摇摇欲坠，钱骁不顾自己脸上顶着个巴掌印，“腾”地站起，将钱夫人护在身后，对方清岳怒道：“方公子，你也算是大家出身，如此逼问我家夫人一个未亡人，是何居心？难道堂堂夜城方氏的长公子，竟是如此没有教养之人？”
“噗嗤。”有人笑了。
钱骁大怒，循声望去，却是方清岳身边的一个小仆役。
“阿弥陀佛，方公子，灵堂中嗤笑，着实不合时宜。”一位身披袈裟的老僧双手合十道。
方清岳看了一眼，也合手向老僧行了个礼：“法穗大师。”又转头对小仆役道：“还不快向夫人道歉。”
小仆役倒也乖觉，连忙跪倒向钱夫人道：“还请钱夫人饶恕，非是小人不知好歹，实在是这位大哥说出的话引人发笑，小人一时没忍住。”
钱骁上前就要踹人，方清岳手一抬，在钱骁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把，钱骁如同被重锤敲了一样，连连后退，直撞上柱子才算收住力道。
“方公子！”钱夫人大怒，“公子在外子灵堂上出言不逊还不满意，如今竟要当着外子的面对我钱家人动手吗！您当我钱氏无人吗！”她这话一出，灵堂上钱氏族人纷纷聒噪起来。
钱氏族人一吵闹，方清岳带来的数名护卫立刻上前，将方清岳护在当中，灵堂上气氛立刻紧张起来。
“可是少爷，这位大哥真的很可笑啊。”突然，小仆役插了一句话。一时间，几十双眼睛盯着他，小仆役也不慌张，他对钱骁道：“这位大哥，你说我家少爷逼问你家夫人，可事情是你家老爷自己做的啊，还不准我家少爷问问？再说啦，刚才少爷可是想到花厅去坐着，等你家夫人单独过去清清静静地说，是你不让我家少爷过去呀，那少爷只能在这说呀。这不是我家少爷不给你家老爷夫人脸面，是你自己不要呀。”
一席话说的满堂寂静，钱骁寻思了一下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他又羞又怒，只想一脑袋碰死在柱子上。这是，一只手伸过来扶住钱骁，白皙的手指，腕子上挂着一个镶珍珠的绞丝银镯子，是钱夫人。
钱骁羞愤欲死：“夫人，我，我……”
钱夫人面色如纸，扶起钱骁后不再理会他，转向方清岳道：“方公子所言种种，外子不曾向小妇人提起，是以小妇人也不知具体情况，这种事情本应细细详查才是，只是今日乃是外子出殡之日，方公子可否宽限几日，容小妇人理出个头绪？”
方清岳看了钱夫人半晌，突然开口：“夫人可知，头一桩事儿一出，家严就命我家二弟前来贵府，想要见一见钱公，讨一个说法。”他伸手一指钱骁，“可这位大管家，竟把舍弟打了出去，若非舍弟的老师庇护，舍弟怕是要把命就在贵府了。”
钱骁一惊：“你休要信口胡柴，我何时动过你弟弟！”
钱骁身边一个扶着的小厮低声道：“管家忘了，几个月前，府上来了个十几岁的男娃娃……”钱骁心下恍然，当时他正得意于算计了夜城方氏，大醉了一场，听说有人上门讨要什么说法，也没问是谁，直接就让打出去。感情那男娃子竟是方氏的二公子？！
什么叫猪队友，这就是。
钱夫人满心凄凉，只盼着钱氏族人能帮帮忙，可当她抬头四顾，才发现那些平日里攀附着的族人要么低头不语，要么抬眼四处乱看，还有几个满眼幸灾乐祸之意。再看看前来吊唁的官员富绅，也大多是三缄其口，就连刚才开口的法穗大师，也被自家师兄拉走了。
罢了，钱夫人惨淡一笑，与夜城方氏这个庞然大物较量，钱家到底是不够看的。
“方公子，今日你到底如何才肯让外子出殡？”
“让出南边的三条商路。”
钱夫人又惊又怒：“我钱家满打满算也只有南边这三条商路了，方公子竟要一口吞掉？”
“夫人还请细想，如今钱公故去，钱家可还有人能走的了这三条商路？当然，夫人若舍不得也没关系，只是从今以后，苍炎城往南的商路，夜城方氏再不会插手。”
“这怎么行！”
“孤儿寡母的，经什么商！”
“不就是几条商路吗，给人家算了，全当赔偿。”
人群乱哄哄一片。
苍炎城虽是交通要道，但毕竟地处极北物资紧缺，许多生活必需品都要靠着南边供给，可偏偏世道乱，强盗劫匪一窝接一窝，好在夜城方氏也有往南的商路，行路上对北地的客商总是照顾几分，若是没了，若是没了可怎么得了！
一时间，人人心中都盘算着自家的利益，又加上钱家做事是有几分不地道，众人齐声赞同方清岳。
钱夫人已是心如死灰，再无生机。
这时方清岳又开口了：“夫人，方氏也不白要这三条商路，方氏在苍炎城共有大小铺面四处，全部给予夫人，如何？”
钱夫人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
方清岳道：“苍炎城到底离夜城远了些。”
钱夫人同意了，立刻命人拿来关于商路的一应文书，与方清岳就在钱笑通的棺材前做了交接。方清岳也命人拿出几处铺面的文书契约印信，请钱夫人签字画押。
交接完，钱夫人拿着几处铺面的文书，犹如老了十岁。她不再看方清岳，对旁边吓得不轻的司仪道：“继续吧。”
司仪哆嗦了半天，才从嗓子眼儿里憋出一句：“起灵！”
钱笑通的长子钱云晓举起瓷盆摔在地上，四下哭声骤起。
方清岳则恭恭敬敬地向棺材拜了三拜，带着一众随从离去。
离开钱府，方清岳来到一家酒楼，进去二楼包厢后不久，两个男子也来到包厢。一个是如今的钱氏族长，一个是苍炎城少城主。
方清岳将两份商路的文书分给他二人，淡淡地道：“这就是二位的了。”
两人喜不自胜，忙不迭在文书上按了手印，一叠声道着谢，倒退着出了包厢。
方清岳在二楼上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又看看不远处出殡的队伍，叹了声：“可怜哪。”对一旁的小仆役道：“你是长留在这里的，若是那位夫人有什么实在过不去的坎儿，伸手拉一把，这次是我过分了。”
“少爷，您是为了方家。”小仆役给方清岳续着茶道。
“是啊，我知道。”方清岳低声道，“不然，我怎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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