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方家众人乱纷纷的档口,离方家大宅只隔了一条巷子的一户小院子里的气氛格外压抑。
院子太小,只有一间狭小破烂的北屋,如今,屋内一个六七岁的男孩正寒着脸盘腿坐在只铺了一层破席的冷炕上,男孩穿着一身灰色短打,头上简单挽了个发髻,长得眉清目秀,左眉上一点红痣添了三分俏皮,只是一张小脸上满是黑灰,活生生把个玉面童子推到了灶王爷门下。
男孩正是方清笑。他自然没死,按照方谨怀的计划,他将诈死,然后前往夜城附近的沙洲,那里有汪家杏林部的分部,可以在那里伺机进入汪家。
但昨晚,有个极其不好的消息传来:沙洲杏林部一夜之间消失了。
得知消息后,方谨怀曾考虑过暂停计划,但已经晚了。引火之物已经准备妥当,只等一把大火了。就这样,方谨怀决定一切照旧,他找了一具与方清笑样貌年纪都相仿的尸体,又命人打晕葡萄送到尸体边,造成葡萄救主而亡的样子。
方清笑对此极力反对,但对于方谨怀的计划而言,儿子都是其中的棋子,何况区区一个下人?
等一切尘埃落定,方清笑被秘密送到距离方家大宅极近的地方,准备找机会接触汪家杏林部。
方清笑极为愤怒,但也无可奈何。这院子里除了他还有两个样貌极为普通的灰衣汉子,两人只负责看管他,却一句话也不说,让方清笑想发火都没地方发。
将两人轰出屋,方清笑一头仰倒在炕席上,手指不自觉地抚过眉上的小痣,“眉上加一点痣,主一生奔波劳苦”,突然,这句话跳出脑海。
这话是一个算命先生对他说的,就在不到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
那是离开仓沙城的当天,就在留仙居门口。方清笑和陈皎、方谨严正准备离开客栈,门口一个来找老掌柜的中年男子不经意间瞥了三人一眼,眼中精光一闪,三步并两步拦在三人面前,对自己道:“这位小少爷,我看你眉宇间黑气凝结,似有不祥之兆,可否让在下为你算上一卦?”
方清笑闻言差点笑出来,这话说得真够准的,自己一个杀手,有不祥之兆实在是太寻常了,还用他算?
谁知这时候方谨严插了一句:“既然先生说有不祥之兆,那就烦请先生帮我这孩子看看,有何不祥之兆?可有法子避开?”
中年男子道:“好说好说,敢问小少爷的生辰八字是?”
方谨严道:“这个不方便透露。”
中年男子道:“那烦请小少爷伸手让我看看手相。”
方谨严道:“这个,也不方便让先生看。”
中年男子也不气馁,道:“那便看看小少爷的面相啦。小少爷天庭饱满,这双桃花眼黑白分明,可是招女孩子喜欢,只是当心招些烂桃花;耳朵左右对称,光彩鲜明,小少爷是聪慧之人,若入仕途功名会比较早发。只是……”男子买了个关子,只等三人询问,无奈这三个人谁也没心思真心算卦,也就没人接腔。男子只得接着说:“有道是,眉是南方丙丁家,切宜疏秀有英华,高高细曲横天贵,不应低浓压眼斜。小少爷眉形美好,浓淡有致,只是若在眉上加一点痣,这个就由吉转凶,主一生奔波劳苦。”
中年男子刚说到这,方谨严眉头一挑,捻捻袖口刚要开口说话,却被方清笑截了胡:“刚才先生还说我眉宇间黑气凝结,似有不祥之兆,现在又说眉上多颗痣?可惜了,小爷眉毛上没长痣。走了,听这厮胡言乱语作甚。”
方清笑说完转头就走,看似潇洒,其实手心里已捏了把汗。他自幼随方谨严习武,第一次出任务也是由方谨严带着,熟知方谨严的脾气,刚才那算命的一句“眉上多颗痣”,已让方谨严动了杀机,他只能抢先开口拦下话头,只盼望那算命的识相些赶紧滚蛋,免得丢了性命。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中年男子又加了一句:“今日十六,利在西北,却不利小少爷,小少爷若往西北,需谨记有时候亲情也是靠不住的,关键时候还得明哲保身。”
方清笑闻言,一字一顿地道:“明哲保身固然不错,可先生也要知道,人若连亲情都不顾念,与畜生有何不同。”
方谨严闻言看了方清笑一眼,淡淡地道:“时候不早了,赶紧上路吧。”说完也不看中年男子,一把将方清笑拎上马背,又从怀里掏出锭银子扔给中年男子,绝尘而去。
陈皎把两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满脸阴沉的看了一眼中年男子,低声道:“先生还是忘了刚才说的话吧。”
看着三人远去,中年男子不断叹息,老掌柜凑过来道:“周先生刚才给那位小少爷算出什么来啦,这么长吁短叹的。”
中年男子摆手笑道:“没什么,只是那孩子眉目之间很不协调,恐怕是……”他还没说完,眼见老掌柜一脸八卦神色,止住了话头,对老掌柜道一声“叨扰”,转身离去。
离开仓沙城的第二天,方清笑三人在一处茶棚落脚。茶棚老板刚端上茶水,方谨严就开口道:“仓沙城有个厉害的算命先生,四十上下,长脸,中等身材,左手上有一处刀疤,你可知道此人?”
茶棚老板看看左右无人,轻声道:“仓沙城周风栾,周氏历来吃算命这碗饭,精通五行八卦,仓沙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方谨严刚要开口,方清笑道:“您若是派人杀了此人,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方谨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三儿出来两年多,学会关心无关的人了?”
方清笑喝了口茶道:“我是您教出来的,会不会关心无关的人您是清楚的。”
方谨严笑笑,对茶棚老板说:“确定一下跟那家有没有关系,没有就算了,有的话,周氏上下一个不留。”他又转头对陈皎道:“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嘴巴自然要严一点,陈大夫说是吧?”
陈皎清楚他这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多管闲事,举举茶碗道:“好茶,再来一碗。”
如今看来,那算命先生实在是有真才实学的,所说半点不差。不过方清笑自问,就算当时知道有今日,自己也是要回来的,总不能不管大哥的性命不是?只是没想到,回来还不到一个月,竟然走到了现在这种境地。
方清笑这边正胡思乱想,只听院门响了一声,接着一声低喝响起,再然后便是两声重物落地的动静,一切回归寂静。
方清笑眉头一拧,鱼一般从炕上滑下闪在门口,一把极窄小的黑色短刀已从袖中无声滑出。他动作轻快,却不防门缝一开,一股青烟飘入,方清笑大惊,迅速闭住呼吸,同时后退远离木门,却不料那青烟十分厉害,他只吸了一丁点,便觉天旋地转,只是在倒地之前,他看到了陈皎铁青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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