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汪景源和老八回了回春堂,才发现坐堂的大夫就剩了俩。
“其他人呢?”老八询问。
剩下的两个大夫都是来了没两年的新人,面对自家杀伐果决的少爷颇有几分惧怕,迟疑了片刻才有一个道:“老先生他们都去乔大夫家了。”
“都去了?”
“是,老先生说乔大夫是真本事的,在堂里几十年都兢兢业业的没出过纰漏,这次是犯了事,可若是能回来教授新人也是好事。但是乔大夫好脸面,所以……”
“所以就都去请,好给他这个脸面?”汪景源冷笑一声,“倒是颇有同袍之谊啊。”
两个年轻大夫一头冷汗。
“行了,你们也不用这么紧张,我也不是不讲道理,老乔能改过回来自是好事。去忙吧。”
两人撒腿就跑。
汪景源撇撇嘴:“老八,你去前边瞅一眼,要是病人多就叫我一声。”
老八领命去了,可不一会就回来了,而且脸黑的如同锅底。
“老八,怎么了这是,瞅瞅你那脸,能直接贴墙上当灶王爷了,怎么了这是?”
老八还未答话,就听见外边一阵喧哗,一群人向这边走来。
很快,老六、汪佩夏、汪嬷嬷、五花大绑还塞着嘴的乔安,连带着回春堂大大小小五六名大夫一同进了屋。汪景源一口点心噎在喉咙口,噎得他直翻白眼,老八赶紧给他端了杯茶,又给他拍背,等汪景源把点心咽下,才看着众人疑惑道:“怎么了,这是……”
一群人看向老六,老六冷哼一声一言不发;一群人又看向老八,老八倒是开了口,就是噎人:“诸位这几日对少爷颇有微词,今儿少爷为避嫌,连乔家的门都没登,结果呢?这等吃里扒外的事,某可没脸说,还是诸位对少爷解释吧。”
汪景源看向汪佩夏,汪佩夏老脸涨得通红,其他几个大夫的脸也跟紫茄子似的,乔安嘴里呜呜咽咽不知道在说什么。总之,热闹非凡。
最后还是汪嬷嬷黑着一张脸对汪景源说清楚了事情原委。
原来,一大早,回春堂众人就到了乔家,果然不出所料,乔安打死都不肯回回春堂,众人正愁着不知该怎么劝呢。老六眉头微皱,他觉得自己腹中翻滚,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乔家只有一个小院,院中只有一片小巧灌木,掩着小小一间东司。老六大喜,赶紧跑过去痛痛快快方便了一把。方便之时,出于习惯,老六仔细打量四周,发现墙上有个小洞,里边似乎塞了点什么。老六伸手抠了抠,却是一块手帕。
看那手帕像是男人用的,老六只觉好笑,莫非这乔家有姑娘思春,在外边有情郎?只是塞在东司墙上,未免有些煞风景吧?再仔细一看,他心里倒生了几分疑惑。
这块手帕做工不算精良,毫无出彩之处,但是手帕上除了东司特有的臭气之外,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影草味。老六对医理并不甚了解,但他久在杏林部,早就熏出来了,自然知道香影草汁干后毫无踪迹,只会留下一股淡淡的芳香。不通医理之人会将它当成普通熏香,但其中夹杂的些许酸味却只有高明医者能够分辨,很不幸,老六以前被汪景源用这个法子整过,记着这个味儿呢。
这块手帕上写了东西。
老六将口水吐在手帕上,随手团了团,等了片刻展开来看,满满都是字迹。老六看了看,勃然大怒。
手帕上详细记录了回春堂账目上几处做的不到位的地方,顺便还写了一下少爷汪景源如何不敬、打压前辈。手帕一角还绣着一个字:中,写的是龙飞凤舞直破天际,端的是风骚无比。
老六气极反笑,汪景源进入汪家四年多,虽然时间不长,有时候处理起事情来下手也极重,但大多数人还是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少爷抱有好感。在老六看来,若说少爷处事严厉还比较靠谱,说他不敬长辈?开玩笑吧,这位少爷那张嘴不是抹了蜜,而是用蜜做的嘴,就算是算计人他都能说的好听无比。你没见那个前年影州那几位?都把人家收拾得就差抹脖子了,也没听见这位少爷嘴里说一个不好听的字。再说,人家有部主管着,用得着你一个分部的坐堂大夫指手画脚?
老六拎着手帕走进屋,回春堂众人还在苦劝乔安,老六将手帕递给汪佩夏,汪佩夏不明所以,接过来一看,脸登时涨得通红,旁边的汪嬷嬷接过来一看,脸也红得赛过螃蟹了。其他几位大夫一一看过手帕,全都黑了脸。乔安还在那端着架子,见众人脸色不好地看着自己,轻咳一声道:“几位这是做什么,为何这么看乔某?”
老六将手帕抖开,端端正正的放到乔安面前:“乔大夫好好看看,给咱解释解释。”
乔安一看大惊失色,汪佩夏还指望他说一句“冤枉”,大伙儿也好给他做个见证,谁知这位一句“我没写在这”脱口而出,众人脸色更黑。老六毫不客气的抽出绳子将这位绑上,声称要带回去见少爷。回春堂众人个个如同吞了一斤黄连,脸黑的如同锅底灰。看着众人,汪佩夏细想想,觉得自己刚才想的没错,果然是做了见证了。
听完汪嬷嬷的讲述,汪景源沉默了一下,命老六取下乔安口中的核桃:“乔大夫,你怎么说呢?”
乔安表示真不知道怎么解释。他的确写过这样一份东西,不过没写在手帕上,而且也不是送给汪风中的,而是送给汪风碧的,他想告状来着,但是由于一直觉得这么点东西不足以让汪风碧狠狠处罚汪景源,所以一直没送出去。结果今天这东西以一种让他难以想象的方式出现在面前,他却无法解释。
说自己本来是想向堂主告状?整个玄武堂都知道汪风碧最讨厌这种不痛不痒本质却是挑拨离间的告状。说自己是写着玩的,谁信呐,更何况手帕上那个“风”字,杏林部是个人就认的是汪风中的字。说是汪景源从自己这里偷来的?这位少爷自打来了靖州城,虽然不能说每天出入都有回春堂的人跟着,但他行事的确称得上光明正大,根本没去过自己家,每天去了哪里都有迹可循,自己无从辩解。
乔安一瞬间就明白了局势,也想出了对策。他一头磕在地上:“少爷,是我猪油蒙了心,我气您废了我的双手,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整治您。少爷,我知错了,求少爷开恩,求少爷开恩。”
见乔安痛快认账,现场更没人说话了,都低头斜眼的看着汪景源。汪景源不紧不慢的吃着点心,等吃完一整块,擦擦手喝了口茶才道:“开恩,不知道乔大夫要我开什么恩呢?”
乔安心中一紧,不知如何开口。
“你自己行为不当,我按规矩处置,你若有什么不满,大可以向母亲申诉。”汪景源轻轻晃着茶杯道,“但你为何要向风中屋主去信说这些事?”
“我……”
“算了,乔大夫在回春堂多年,也算劳苦功高。”汪景源放下茶杯,不轻不重的一声却让众人齐齐打了个哆嗦。“老八,这边的账目清查的怎么样了?”
“回少爷,已经全部完成了。”
“那好,你收拾收拾,陪乔大夫回总部去跟母亲汇报此事吧。”
“少爷!”众人齐齐惊呼。
“怎么?”汪景源眼中微芒一闪,“乔大夫是堂里的老人,却做下这等吃里扒外的事情,诸位觉得是好说呢,还是好听呢?我先前已经因为贪墨之事处置过乔大夫,谁知道乔大夫不思悔改不说,还惦记着……哼,小子没那个本事处置这等人物,还是需要劳动母亲了。”
他这番话说完,一群人都没了声音,再说什么呀?没啥可说的了。汪佩夏第一个站起来道:“回春堂出了这等事,是属下御下不严,请少爷责罚。”众人纷纷站起来请罪。
“算了,谁也没长前后眼,谁也不想出这种事。老八,你去收拾吧,其他人都散了吧。”
老八拎起乔安去了前院,其他人也纷纷离开,老六本想留下却也被汪景源赶了出去,只留下汪景源一人坐在那喝茶。
“这次少爷是伤了心了。”
“谁说不是呢!要我说,还是少爷前边处置的重了。”
“重了?少爷按规矩办事怎么就重了?”
……
乱纷纷的话语穿进汪景源耳朵,他叹了口气,乔安,着实是冤枉了些。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