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金陵,气象万千。
若有人从空中鸟瞰,就能看到,这座城市的皇城、内城、外城、边城、城郊,一层层层次分明的排开,川流不息的人群如一只只蚂蚁般络绎不绝。这座城市历经千年风霜,熬走了数个王朝,依旧稳稳当当的伫立在望京山下,滔滔安平江穿城而过直奔大海,有相士说这里依山傍水、虎踞龙盘,是建都的好地方。是不是建都的好地方老百姓不知道,只知道这里有活命的路子,从千年前建城到如今,城中人丁经过数朝繁衍迁徙,已达几十万之多,城中街市交错,店铺林立,外地人到这里,只怕光是认路就得花上个几天。
按照“东贵西富、北贫南贱”这个不成文的规矩,金陵城中锦萝湾一带尽是达官显贵的居所,离锦萝湾三条街的距离,有条钰华街甚是引人注意,这条街是金陵城最繁华的街道之一,街道两边店铺林立,什么古董字画、茶馆酒肆、客舍旅店,在这条街上全都有,还都是最顶级的。说起来,这钰华街得名于霖国早逝的大长公主,她的就是封号钰华,这位大长公主是个奇女子,不到二十岁就随驸马出征飒国,立有大功。驸马死后,大长公主带着年幼的儿子镇守边关近十年。后因敌人下毒偷袭,三十余岁便撒手人寰。百姓们感念公主大德,将她居住的庆寿街更名为钰华街,意在纪念。如今,这条街早已成为金陵的繁华所在。
在钰华街街角,有个秋家铺子,门脸不大不小,门口挂着个牌子,与别家不同,他家牌子上除了“秋家铺”三个字外,还画了一只猫,店铺里摆满了各式各样供动物使用的东西,一边的柜台上摆着几摞精心绘制的动物图片,地下跑的、天上飞的、水里有的,应有尽有……这是家家宠铺子,专为达官贵人家提供猫儿狗儿、八哥鹦鹉、锦鲤游鱼一类的家宠,十分受大户人家欢迎。如今到了年关,有不少大户人家到这里来买只猫狗回去玩,还有人到这里来雇个伙计去给自己家的猫儿狗儿剃个毛……
总而言之,十分热闹。
这不,正有一位贵族少年捧着一摞绘着狗儿的图影仔细查看,旁边还跟着一个小厮、一个护卫。那护卫黑着脸,看着就不像好惹的,小厮倒是笑容可掬,就是毛病多了些,那贵族少年刚看了几张图,小厮就苦着脸揉着肚子说肚子疼,哎呦那个脸都快抽成包子了。倒是他家少爷好脾气啊,挥挥手就让他自己去解决了,人家主子都不说什么,店里的伙计自然也不会多言,笑着就给小厮指了茅厕的所在,不远,就在后院的鸽子棚边上。
要说这一般人家养鸽子,也是个稀罕事。在霖国,老百姓都知道,鸽子这东西那是用来传递消息的,不是寻常人家养来玩的家宠。可这秋家铺子的鸽子不一般,都是剪短了飞羽的,飞不远,一只也不贵,就是寻常人家逢年过节也会买一只来哄哄自家淘气的孩子。当然了,铺子里也有飞长途的鸽子,那一只只可都是有编号的,所有权也不在铺子手里,铺子只有个代管的权利,所有权都在官府手里。但是,剪短了飞羽的鸽子可没有编号,偶尔有一只两只的忘了剪也是有的,飞了找不回来了更是自然。你看,那个小厮从茅厕里出来没多久,也不知是哪来的一只野猫,一爪子就抓烂了一个鸽子笼,跑了好几只鸽子,好在大部分都抓回来了。
邻居看到这家店里又跑了鸽子,还替伙计担心了一下,说这要是少个一只半只的,你家掌柜的不得揍你?伙计嘿嘿一笑,说飞了就飞了呗,大冬天的,就算金陵不是太冷,还能跑多远不成?邻居一想也是,白操这个心了。
邻居自然不知道,飞走的鸽子飞的并不远,一直飞到城南的一个大杂院才停下,没多久,大杂院里出来一辆拉着几桶夜香的板车,溜着墙根出了城,直到城外几十里才停下,那里有个长得不起眼、个头儿一般化、穿着打扮也不整洁大方的人接住了板车,从车底取出个黑乎乎的小竹管,拿到了里边的信息。他很是郁闷了一下:怎么刚启动这朵曼陀罗花,就让人给弄到别的盆里去了呢?不过他转念一想又高兴起来:谍影坛啊,那可是个不容易进的地方,自家也试过在那里养个花儿朵儿的,但是无一例外都在没发芽的时候就被人给拔了,现在这朵花是被主人亲自移栽过去的,想必就算开不了多茂盛,也不至于在没发芽的时候就被拔了吧?
他立刻给身边的一个农夫说:“两封信,一封给家里,说明情况;一封给那朵花,让他好好扎根,一年之内不要随意动弹。还有,叫金陵城的茱萸搬搬家,照应好了那朵花,别出岔子。”
这一切,都没有打扰到秋家铺子里的人。伙计依旧热情地招呼客人,那位贵族少年……依旧在挑着宠物。
那贵族少年正是汪景源。
虽然说头一遭来金陵城就被指派了个不讨喜的活计,如被九天神雷暴击,汪景源觉得,这年还是要好好过过才行。毕竟,谁知道明年的新年自己有没有福气过不是?本着天塌下来当被盖的心态,汪景源在汪家老宅歇了两天,缓过来之后就对汪风碧提出要去逛逛金陵,说自己长这么大还没来过呢。汪风碧对养子本就颇为疼爱,如今更是心疼他小小年纪被送去当人质,便一口答应。
得到同意后,汪景源带着陈吉、老六就打算出门,谁知刚掀开帘子,就又看到了汪风年那张让人有揍他一顿欲望的脸。汪风年丝毫不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反而在一旁说了不少风凉话,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汪风碧警惕着点,省的人跑了。
汪风碧这几日心里正不痛快,汪景源被选走让汪正印对她的态度有了不少转变,不再是冷冰冰的而是多了三分亲切,总堂对玄武堂的事务也少了三分指手画脚,这让她松了大大的一口气。但一想到刚调教好的继承人就这么飞了,又让她咬牙切齿,如今有人送上门来,正是个大大的出气筒。看着汪风年添完堵后得意洋洋的背影,汪风碧冷笑一声,转头就吩咐琥珀给汪风年下了足量的泻药,要是不能让这位爷从今年拉到了明年,就不要回来了,顺便去跟棠梨说一声,汪风年手里那两个铺子不是经营不善吗?转到自己手里来,就不信明年不能赚个盆满钵满。
当然这是后话。现如今,汪景源得了批准,带着陈吉和老六,揣着满满一袋金叶子,抱着一个纸袋,喜滋滋地啃着一块糖油粑粑,正在钰华街上闲逛。
年关将近,钰华街上人来人往,真可谓摩肩接踵。但尽管人多,却尽是衣着华丽、谈吐文雅的公子仕女。汪景源边走边瞧,这条街上甭管开店做生意的还是逛街买东西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体面人,就连骂人都不带脏字。这可不是胡说,路过一家成衣铺子时,汪景源听到里边两个人在争吵,就停下来看了会儿热闹。只见两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面对面站着,脸上带着笑,手上行着礼,嘴里不断吐出柔和温润的词汇,如果不是听清楚了那一连串饶舌的用词,谁也不会认为这二位是在吵架。看完汪景源很是感慨,要不是这几年汪风碧嫌弃自己读书少认字少硬逼着喝了点墨水,只怕被人家骂了祖宗十八代还感叹人家说话好听呢。
再看看自己三人,老六和陈吉一个抱着着满怀的点心吃食,一个拿着不少新奇玩意,两个人都累的不轻,汪景源自己则老神在在地啃着点心,着实跟这条街不太搭。汪景源拍拍手上的点心残渣,笑眯眯地问:“老六,这条街上还有什么好玩的?”
还玩?!老六几乎要崩溃,陪这位小爷逛街,实在是他干过的最累的活儿,没有之一。
陈吉跟了汪景源有段时间了,对他的脾气也算有些了解。他转头低声问老六:“这钰华街好是好,可尽是些伺候达官贵人的,你看看那门脸,一个比一个大。少爷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挑嘴,喜欢那种卖特色小食的铺子,金陵你熟,这附近有吗?”
老六抓抓脑袋:“属下知道少爷喜欢那个,可这钰华街附近都是大商铺,还真没有……哎!对了,那边有个秋家铺子,虽然也是专门伺候达官显贵的,但属下保证少爷一定喜欢。”
汪景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保证?”
老六把胸脯拍的山响:“要是您不喜欢,以后属下天天陪着您吃点心!”
好么,这誓言对老六而言着实有些重了。汪景源吃点心,那可是按顿来的,还都是甜腻腻的那种,真要让老六陪着吃,他一天就能吐八回。
陈吉缩缩脖子:“六哥,用不着说得这么狠……”
说话间,三个人已经转过街角,秋家铺子就在眼前。老六指着铺子道:“就是那家,少爷,您进去瞧瞧,一准儿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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