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渊看了计繁一眼,不再说话。
“我和你最大的不同呢,是不把那些烦恼放在心上,该吃饭的时候吃饭,该睡觉的时候睡觉——”计繁转着眼睛想了一会儿,“你愁眉苦脸也没用呀,对岸的南楚士兵还是虎视眈眈,其他地方的事呢,你在这里想再多也没有用对不对?”
她说得对。云渊现在很想伸出翅膀飞回清城,然而根本不可能。
“我躺了多久啦?”计繁掰着手指想了想,“睡得太久都记不清了。”
“明日是除夕。”
“除夕?”计繁眼中突地闪过一丝愁绪,这微微的愁绪转瞬即逝,她难得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说话。
云渊却注意到了,这让他觉得,计繁的话可能是真的,她虽然看上去无忧无虑,大概也有自己的烦恼,每个人都是如此。
他其实本不该关心计繁的烦恼是什么,但是他终于觉得有点好奇了,“你说你也有烦恼,我相信。”
云渊的本意是想安慰计繁,谁知计繁听了只朝他翻了个白眼,“我才不管你相信不相信呢!”
云渊实在气愤,但是他又无计可施,他能说什么呢?
离江上陈列着高大的战舰,与平常的小舟很不同,用于战争的艨艟战舰都建得十分坚固,外面裹以牛皮,防御性很强。其实云渊完全可以把中军帐设在船上,但是他总觉得那样不妥当。
“我们回去吧,明日再来。”计繁觉得累了。
“明日还来?”
“当然要来啦!”
云渊懒得问为什么。
回到帅帐时,计繁终于如释重负地将身后的披风朝云渊甩了过去,“下次你觉得冷呢,就自己披着,我可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她说完话就又跑到床榻上乖乖地躺着,似乎真的很累,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云渊被她蛮不讲理的行径气得不轻,但仔细想想却又觉得荒唐,自己的好意她既然不领情也就算了,如此生气实在是不值得。然而这样想却没有让云渊觉得舒服,反而觉得更加烦躁。
难道真如她所言,自己竟是如此小气的一个人?
计繁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夜,云渊注意到她的呼吸比之前要平稳得多,睡梦中也并不觉得痛苦,折腾了将近一月,伤总算大好了。
云渊觉得轻松不少。
第二天计繁醒来时,床榻旁已经放了一碗粥,云渊却并不在帐中,不知道去了哪里。
直到下午云渊才再次出现,他觉得很惊讶,以为计繁找不到他一定会自己偷偷跑出去,想不到她竟还乖乖在帐中等他。
“带我出去转转!”计繁一见他就跑到他面前拉他朝外走。
云渊哭笑不得,他刚刚在中军帐中与部将议完事,本来想回来好好歇一下,谁知忘了计繁在这里。
应该先休息够了再回来。
云渊虽然这样想,但还是由着计繁把他拉了出去。
目的地果然还是离江。
“你不会只是来欣赏江景。”
计繁吐吐舌头,“我问你呀,你想不想早点回到清城呢?”
“想。”
计繁点点头,“挺诚实的嘛!”
她说着朝堤岸上走,云渊莫名地心中有点慌,跟上去扶住了计繁的胳膊,“小心掉下去。”
计繁不以为意地又朝前走了几步,回头冲云渊调皮地笑了笑,“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呢?”
云渊想要否认,但意识到计繁说的确是实情,而他则不惯于撒谎。他不知道该如何向计繁解释,于是干脆没有说话。
“喂,呆子!”计繁眨眨眼睛,突然将云渊扶着她胳膊的手推开,冲他一笑,“等我回来。”
说完“扑通”一声,竟跃入了冰冷的江水中。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云渊方寸大乱,他有一刻脑袋空空如也,来不及思考便跟着跃入水中,四下寻找,却哪里找得到计繁的影子?
“喂——”云渊在水中无法说话,大半个时辰之后,他浮上水面,懊恼地坐倒在江边的堤岸上,“你疯了?!”
这时他才记起自己连这女子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他出于好奇和隐隐的残忍心思将她捡回来,却在发现这人对自己颇为重要时又突然失去了。
这感觉实在太糟糕。云渊有些发疯,他回过神来时冲上泊在岸边的甲板,正好碰到检阅水师的陆昭。
陆昭见云渊浑身湿透,模样十分狼狈,慌忙将他迎入船舱中。
“云帅,您这是……”
云渊不待陆昭说完便沉声道:“有人掉入江中,立刻派人去找。”
陆昭并不如卫离机灵,也看出了云渊的慌乱,猜到掉入江中的无论是谁,必定对这位主帅十分重要,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云帅带回来的那个女子,便立刻退出去传令了。
不论是谁,又能在寒冷的江水中待多久呢?他的二哥云潞也是水性极好之人,最后还不是葬身鱼腹尸骨无还?她一个弱女子,还受了伤……
云渊不敢再想下去,他一闭上眼睛就看到计繁的脸,她冲他一笑让他等她回来。
可你还回得来么?他觉得自己此前高估了她,现在想来,她实在太单纯了,这离江中不知淹死了多少人,她以为自己颇有能耐便无所不能了么?
“云帅,今夜是否按计划渡江偷袭?”
云渊挥了挥手,“暂缓。”
“暂……暂缓?”陆昭不解,“云帅,今日是除夕,末将以为南楚的防备定然松懈。”
“计划暂缓,推迟五日。”
“五日?”
云渊不容置疑地点了点头,“传令下去。”
比起相信计繁能够成功取了南楚主帅屈庠的命,他更相信计繁已经葬身暗涌的江流,然而不知为什么,他想给她一个机会。
或许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云卫军上下所有人都议论纷纷,准备妥当的偷袭计划突然取消,那个被云帅捡回来的女子无故消失,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成为全军上下的话柄。
云渊却只待在帅帐中,看着被计繁摔断的玉簪,看着她躺过的地方,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她絮絮叨叨的说话声。
他觉得自己完蛋了,突然一拳重重地打在桌案上,为什么自己想要得到的永远无法得到,想要守护的全都守护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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