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繁听到这句满含沧桑悲愤的话,心念微微动了动。
“陆丞相竟然亲自登门造访?”她打开房门,见走廊上乌压压站了一圈人,个个手持兵刃,原本还觉得这个年逾半百的小老头有点可怜,见了他不可一世的气焰,又觉得不高兴了。
“这酒坊贻害清城子弟,不如一把火烧了。”陆勰冷冷地说道。
“烧了?未免有点可惜吧。”
陆勰却根本没有听她说话,转头和身边的一个侍从耳语了两句,突然沉声道,“你姓端木?”
“正是。”
她分开众人,一步步走下楼来,“不知陆丞相想到了什么?”
此刻天尚未明,但厅中却灯火通明,计繁虽是男装打扮,但一张脸在火光中衬得尤为俊俏。
陆勰看了她片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你……你是……”他的话却说不全了。
“陆丞相!”计繁的房中传来云渊沉郁的声音,“这位端木坊主是本王的朋友,陆公子之死只是意外,与此间酒坊无涉,还请陆丞相回去。”
陆勰冷冷道:“原来有云帅撑腰,怪不得有恃无恐!”
便在此时,酒坊中有事一阵脚步声响,计繁环顾四周,发现前门立了一排弓箭手。
“繁儿,回来。”
计繁正要转身,有一人拦在了她面前。
计繁索性不再往前走,却轻轻巧巧地滑到陆勰身旁,低声笑道:“令郎之死的确是彦王殿下无心之过,您若真要计较……额,当年您想必也是无心之过,是不是也该计较一番呢?”
陆勰闻言,身子凉了半截,惊怒之下沉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鄙姓端木,相爷以为呢?”
“你想怎样?”
“云卫军在此,相爷就此回转,也不丢您的面子。”
陆勰“哼”了一声,“云帅交了兵符,仍能调得动云卫军,着实叫老夫佩服。”
他瞪了计繁一眼,呆然望着爱子殒命之处,良久才似全身泄了气一般,转头缓缓走出了酒坊,再也不复来时的嚣张气焰。
门外的弓箭手见陆勰折返,从门口跃开给他让路,他冷冷地扫视了一遍,在手持弓箭的十数人中发现了他要找的人。
“昭儿,哼哼,很好,很好!”他恶毒的目光直视自己的儿子,对于他身在此处竟一点儿也不感到惊讶。
陆昭并不答话,也只冷冷地看着陆勰。
陆勰猛地一挥袖,扬长而去。
“你对他说了什么?”
在计繁交代若竹今日酒坊不营业之后,云渊也撤走了云卫军的部属。
“我只说彦王殿下是无心之过,人人都免不了要犯。”
“话虽然不错,但陆勰却不会因为这句话就离开,他比你更……”云渊话说一半,目光转到计繁身上,“陆勰绝不会善罢甘休,我更无法插手此事,六弟免不了要吃点苦头了。”
计繁撇了撇嘴,“大概是被云卫军吓走的吧?”
“不会,他明知我不敢下杀手,而且私自调动云卫军,若被父皇知道,恐怕对我的猜疑更深,他又岂会受此胁迫?”
“啊呀,反正他已经走啦!我问你,你刚才说,这件事你没办法插手,这是为什么呢?”
“我明日便要去卫国,清城之中若有什么事,找若竹和卫离。”
“这么快?”计繁抓了抓脑袋,“被他们这么一闹,我差点把你的这件事给忘啦。”
“无妨。”云渊目光炯然地注视着她,“闹了一晚上,你歇一会儿,我先走了。”
计繁觉得微微抱歉,她本来没有想过云渊会来。
她目送云渊下楼,颀长的淡墨色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外,她回过神来,折回房间,承影剑散发着的寒光映入计繁眼中,她忖度了片刻,便依云渊的话倒在床上睡着了。
她又做了同样的梦,梦中仍是驻魂渊上的那片空地,她仍然在练剑,同样身后有人唤她。
映入眼中的脸清楚无比,想到接下来自己会被这个人推下万丈深渊,心中未免一阵难过,对方的剑刺到自己胸前时,竟忘了举剑格开。
那柄剑不正是承影么?可拿剑的人分明不是师父。
她一步步朝后退去,终于退无可退,想问一句为何,却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便在承影剑将要刺入她前胸的当口,突然有一柄黝黑的剑自侧面飞来,“当”的一声竟将承影剑震开了半尺,那剑倒转剑锋,斜斜地掉入了驻魂渊下。
一个十分模糊地身影出现在距她很远的地方,她看不清这人的面貌,却疑惑承影阁的地方怎会有男子到访。
拿着承影剑的人不知何时却与她站立的位置对调了,那人站在悬崖边上,惊恐地看着她。
“啊”的一声,她突然飞身抓住了本欲伤她的人,“倾寒姐姐……”
她才说了这几个字,突然身子一轻,却是自己极速向下坠去,云海在她的视线中越来越远,她眼前突然一黑,恰似堕入了无尽的黑暗。
计繁猛地坐起身来,天色已暗,她不知道自己的这个梦究竟有多长,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大多数却记不得了。
若竹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计繁如此失神,她对计繁并没有好感,从见到这位坊主的第一天起,就觉得她是别有所图,而陆昊的死已经间接应证了她的猜测。
她不知道云渊为何竟能不计较,宁愿与一向赏识他的陆相失和,也要保全她。
计繁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梦中的难过与绝望仍然萦绕在心头,她好久都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承影剑发了好半天的呆。
“哎,若竹姑娘,酒坊可以照常做生意了么?”
“可以。”若竹淡淡地答道。
对于旁人的冷淡态度,计繁从来不放在心上,“好,那你去照顾生意吧,我还要再睡一会。”
若竹并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因为计繁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的确是睡眼惺忪,一副完全没有醒过来的样子。
可当若竹离开后,她却立刻换了一套衣服从窗子外溜了出去。
敢夜里穿白色衣服在人家的屋檐上跳来跳去的人,要么是对自己十分自信,另一种情况,大概是不要命了。
计繁当然属于前者。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