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陈设和他们来时那间茅草屋并没有什么不同,一张桌案,一套茶具,一个烛台,烛台上是一段新蜡,烛台旁放着一个火折子。
计繁闭着眼睛都知道屋内的陈设如何,烛光亮起,一切如常。
桌案旁有一方坐榻,一张床,一床锦被,茜红色的薄纱帐。
西边陈列着一张琴案,却没有琴。
计繁将云渊放到床上躺下,替他盖好被子,才发现桌案上的壶中仿佛冒着微微热气。
她拿手试了试,仍有些烫手,杯盏似乎新洗过,还没有全干,她翻起一只青瓷杯,倒了一杯茶,茶香十分清淡,似有似无,尝了尝,正是她最爱的梅花茶。
她已经一年没有来过这里,桌案上却一尘不染。
计繁心下疑惑,转头看着云渊,他的脸比从前似乎更瘦削,却也白皙了不少,眉头紧锁,仍停留在与迟慕说话时的紧张状态,薄唇紧抿,自成一股薄凉。
她坐了下来,将云渊一路都背着的寒音琴放在琴案上,突然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在清城胡闹了近一年,她终于又回到了这里。
她觉得在这地方时心就不由自主地安定了下来,看着躺在床上的云渊,觉得如此这般便可一生一世。。
她按了按弦,轻轻一挑,一抹凛冽的宫音乍然泄出,若是站在屋外的断崖边,正好听到这一段琴曲,心中滋味只怕要和这天地融为一体。
可惜并没有人听,只有和缓而清冷的琴声在屋中缓缓流淌,计繁看着云渊,不知怎的竟落下泪来。
她从未单独为云渊奏过一曲,此时应景拨弦,她觉得这薄凉而清冽的音律于他最为适合,偏偏他却听不见。
烛影像是为琴声所摄,也不由得晃动起来。
计繁弹了半晌,突然双手按弦,短暂的沉闷之后,琴声戛然而止,她不由得轻轻叹息了一声,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坐到榻上也伏案胡乱睡了一夜。
第二日云渊仍未醒,壶中茶已凉,计繁也懒得烧,她知道云渊这一睡必定得睡上两三日,现在一定不可能醒。
屋外竟又开始飘雪,她拿起承影剑出了门,又回头看了云渊一眼,他仍睡得很安稳。
承影阁内外又被大雪覆了一层,仍旧是人声寂寂,计繁施展轻功,几个起落之后,已来到昨日与云浅打斗的前院,前院的乱状已被雪埋没,计繁却忍不住觉得奇怪,昨日被云渊杀掉的人,尸体居然一个也不见了。
凭端木影岚和迟慕迟镜两姐妹,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不,她们可以做到。
计繁又想起迟慕昨晚对她说过的话,更加确定是她们料理了尸体。
她正欲从屋檐上飞落下来,却突然听到了一串脚步声,脚步声很急,却十分整齐有序,训练有素,似乎有很多人。
计繁屏住呼吸仔细数了数,一共是二十七人。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计繁更加疑惑,她循声自一个屋檐跳到另一个屋檐,很快便见到承影阁的正厅。
端木影岚正站在厅外的空地上,雪已落满了肩膀,她却仍一动不动,迟慕和迟镜二人,一人浅碧,一人淡紫,肃然立在端木影岚身后也似雕塑一般没有动。
计繁屏息细看,只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这才看清楚雪中正十分迅速地行来一群人,正是二十七个。
计繁冷冷笑了笑,就凭这些人就想对付承影阁?也太不把承影阁放在眼里了。
过了不多久,另外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一轻一重,他们走过来时,计繁才看清楚这两人的面目。
其中一人胳膊少了一只,正是当日在叶城被斩掉了左手的苏文举,另一人女扮男装,自然便是云浅。
计繁不得不佩服他们的胆大,她还从未见过如此不自量力的人。
可端木影岚的反应却很奇怪,计繁知道,倘若这些人容易对付,师傅根本不会如此严肃。
云浅的手臂受伤自然还没有好,只得左手抱着右臂受伤的地方。
她见了端木影岚,十分狂妄地没有行礼,只淡淡道:“哼哼,昨日实在要多谢阁主不杀之恩。”
虽然嘴上说着多谢,身子却丝毫不动,端木影岚并不糊涂,明知她诚心欺上门来,也并不将她瞧在眼里。
“你又何必谢我?要谢也该谢繁儿才是。”
云浅冷哼哼笑道:“虽然如此,可你毕竟是她的师父。”
端木影岚不置可否,只望了望云浅身后的黑衣人,淡淡一笑,再不想与她理论。
云浅挥了挥手,这些人便同时亮出了兵刃。
“阁主英明一世,恐怕也想不到承影阁竟会毁在阁主手上吧?”
端木影岚道:“这话我可有些听不懂了,难道你真的以为就凭这些人竟真能毁了承影阁?”
云浅哈哈笑道:“不错!”
她话音才了,远处突然“嗖”的一声飞来一枝箭,正好插在端木影岚的脚下。
端木影岚却连动也没有动一下,像是根本不把迎头这一箭看在眼里。
“阁主其实也不必着急,听说承影阁中年年除夕都十分热闹,如今阁中弟子折损大半,这热闹恐怕减了不少,今夜正好让我们为阁主凑兴,不知阁主是肯答应?”
端木影岚道:“你们想做什么,不妨现在便动手。”
云浅笑了,“着急什么?我且问你,计少阁主去了哪里?她怎么还不出来?”
计繁听了这句话,心下才恍然,忍不住看了看迟慕,只是雪越下越大,不但迟慕,连端木影岚的表情也看不清楚了。
天色已暮,暗沉的天空中仍在落雪,云浅和苏文举站在厅门前,并不进去,端木影岚却懒得陪他们受冻,只低声吩咐了两句,便转身走入了正厅。
计繁并没有从后面绕进去,只是躲在房檐一角看着云浅和苏文举,她实在想不通这两个人怎么敢如此胆大?
如果迟慕就站在她面前,她不免要问一句,怎么不把他们赶走?
但她知道自己不会问,她甚至不该来,倘若她不来,无论这里发生了什么,都与她无关。
师父是这么想,迟慕和迟镜两位姐姐也是这么想,可她却偏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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