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繁虽然明知道端木影岚并没有性命之忧,且有楚方澜诊治之后,也下如此断语,她仍然不放心,却还是点了点头,她的心情太坏,的确要出去走走。
楚方澜跟在计繁身后往外走,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青瓷瓶,倒出一粒药递给迟慕,“让阁主含在口中,慢慢化开,可起到护心宁神之效。”
迟慕伸手接过,曲膝一礼,“多谢。”
外面的雪果然下得很大。
“这要是在往年除夕之夜,这院中早就堆起好多个雪人了,现在……”
计繁忍不住想找个人倾诉,倾诉对象却只有楚方澜,她说了两句话,看到满院皆是一片荒凉,实在难受得很,勉强忍住才没有哭出来。
楚方澜没有说话,只静静地陪在她身边。
他知道现在并不是他该说话的时候,虽然他不喜欢女子,但安慰难过的姑娘这种事他却十分在行,他看出计繁心情不好,也知道她未必肯同迟镜或是迟慕说起,作为局外人,实在是个无可挑剔的倾听者。
“楚先生,我一直很奇怪,你一个人在那间竹屋里住着,日子久了,难道不嫌太寂寞?”
楚方澜沉默了半晌,“寂寞?实不相瞒,我活了近三十年,从未曾有过一个朋友,也从未曾有人将我当作朋友,一个人久了,虽然有时也难免寂寞,但总归会习惯的。”
计繁微微一怔,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此时此刻,不但她自己的心情很坏,楚方澜的心情必定也不好,否则他又怎会擅自闯入阁中?
他来这里的目的无非两个,一是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呆着,害怕寂寞,第二个原因大概是来寻晦气,可惜承影阁寥落至此,并无晦气可寻。
计繁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楚方澜聊起了天,计繁说承影阁中的事,楚方澜听着,顺便发表一点自己的意见,但在计繁面前评论承影阁,他也不敢太造次。
他则说起自己的身世,其实在最初他来时,因为姓楚,承影阁一度以为他是南楚皇族后裔,对他非要与承影阁比邻而居的目的十分猜疑。
直到有一次计繁实在是忍无可忍,终于盛气凌人地冲到了楚方澜的竹屋中,还提着一柄剑要将竹屋给削平了。
可当她真正见到楚方澜时,突然觉得自己的见识实在是太短浅,她总觉得世间男子皆是浊物,根本不配涉足承影阁,这次不打不相识之后,竟觉得楚方澜根本不是世间男子,若是换个性别,恐怕……她从此以后竟真的没有再把他看作男子,竟与阁中姐妹一样看待,只是由于楚方澜的年纪于她比起来实在是有点大,因此她只管楚方澜叫先生。
计繁想到这一节,忍不住笑了笑,她本来心情很差,有楚方澜在侧,心情居然好了不少,见到阁中房舍皆是黑灯瞎火,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楚先生,今日虽然是除夕,承影阁却没有半点除夕的样子,叫先生见笑了。”
楚方澜笑道:“我若嫌弃,又岂会邀少阁主赏雪?”
雪的确越下越大,寒意也越来越重,连一向不怕冷的计繁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默默地走了半晌,又道:“楚先生在这里这么些年,承影阁还不曾如今日这般颓败,我正有几件事想要请教先生。”
楚方澜摆手道:“少阁主想问什么,我若是知道,必定言无不尽。”
计繁轻笑着道:“我知道楚先生来承影阁是从不走正门的,我不在的这些日子,春夏秋冬,想必来过不止两三次了。”
楚方澜有些诧异地看着计繁,“这个……莫非少阁主也知道?”
计繁点头,“若非见楚先生并无歹心,昔年第一次潜入时,恐怕就已经死在我的剑下了。”
她一边说一边将垂在鬓边的一截小辫子握在手里打圈。
楚方澜突然转身对着计繁施了一礼,“我竟不知少阁主有如此雅量,从前倒是我唐突了。”
计繁并不习惯听这种文绉绉的措辞,但她也并不太介意,只还礼道:“这高门高墙,本是为了防君子,先生既然并非是君子,怎样进来的都无妨。”
楚方澜道:“那么,少阁主为何事烦心?”
计繁皱了皱眉头,又瞪了他一眼,“你连这个都猜不到?”
楚方澜笑道:“猜到了,只不敢说。”
计繁摆手道:“先生只管说。”
楚方澜道:“阁中无人,少阁主在想她们是被阁主遣下山去打听情况,还是被人挟持了去,对么?”
计繁点头,“不错。”
楚方澜缓缓踱步,一边道:“其实依我看来,少阁主暂且不去想它,先将这件事放下比较好,若是为了求证,迟慕与迟镜二位一直跟在阁主左右,少阁主问她们不就清楚了么?”
计繁当然想问,可她却不敢问,害怕她们说出的答案让她的心更乱。
楚方澜似乎又看出了计繁的心事,“少阁主既然不想问,就更不必想,思者伤脾,多思无益。”
计繁沉默着,没有回应楚方澜的话,她仰头看了看沉沉天色,又看了看不远处一片昏黑的屋宇,往年这日,几乎每一间房都亮着灯。
她十分不习惯这种凄清,可楚方澜在身边陪着,于她而言竟像是定心丸一般,有这么一个人在,她觉得纷乱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楚方澜说的不错,想那么多有用么?
她当然希望林芃能如往年一般在雪夜抚琴一曲,希望温颜姐姐能陪她下一局棋,希望端木清寒能终于笑一笑,希望她们都仍旧在这里。
可人事零落,都不知在何方了。
现在她唯独希望云渊没有走,可他却偏偏走了。
“少阁主在想谁?”
楚方澜过了很久,才注意到计繁脸上的表情变了,他其实很熟悉这种表情,与从前迟镜见到他时的情形有几分相似,只是计繁的神情更为萧索落寞,他与计繁的交情不浅,这几年却从未见到计繁如此失魂落魄。
作为朋友,他有必要安慰她,可他却很明白,此时他无论说什么都安慰不了她。
除非白天那个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就窜了出去的黑衣公子此时此刻能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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