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无论是楚方澜还是计繁,都知道不可能。
计繁忍不住回想去年的除夕之夜,那时候承影剑失窃,少阁主不知所踪,她突然意识到迟镜与迟慕并不如她这么难受的原因了,那时候她已不在,她们早已经历过一次。
“楚先生可知道,去岁除夕,我是不在这里的。”计繁吐出一口气,低头看向前方白玉般的雪,抬起的脚没有立刻踩下去,生生停在了半空。
楚方澜快了她半步,发现身边的人没有跟上来,转头看时,见计繁将抬起的脚轻轻落在雪面上,像是生怕把前方的整块玉踩碎了。
“吱呀”一声,计繁又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楚方澜见她神态实在可爱,忍不住笑了,“知道,只不知道缘故。”
计繁道:“我从驻魂渊上掉下去了。”
楚方澜神色变了变,“哦?如此竟还能活着回来,少阁主真是命大。”
计繁道:“要是我当时就死了,现在也就什么烦恼都没有啦。”
楚方澜的眼中泛出笑意,“我才知道,少阁主竟如此胆小。”
计繁瞥了他一眼,“连死都不怕,先生竟说我胆小?”
她有点不乐意。
楚方澜听了这句话,又抿嘴一笑,这微笑却带了五分苦涩,“少阁主果真以为,一死了之便算是勇气可嘉了?”
计繁一愣,她听出了楚方澜话中的嘲弄之意,在她的印象中,楚方澜一向温文尔雅,并不是个喜欢嘲弄人的人。
她转过头看着楚方澜,发现他的眼角不知何时居然已经微湿。
“怎么就不是了?”
她放轻了声音,十分体谅地不再看他。
楚方澜轻轻一笑,“一死了之……于自己自然很好,无牵无挂的确省事,可活着的人呢?少阁主是否想过,活着的人不但要面对死去的人不愿意面对的苦恼,还得承受斯人已逝的苦痛?”
计繁沉默了,她早该想到的。
楚方澜却以为计繁并未理解他的话,“少阁主不妨去问上一问,她们以为少阁主已死时是何种心情?或者……少阁主不妨想一想,倘若阁主此次被暗算身死,或者那位黑衣公子此去再也回不来,少阁主又该作何想?”
计繁本来在雪中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听到这两句话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瞪了楚方澜一眼,又皱了皱眉头,终于忍住没有说什么。
楚方澜又笑了笑。
计繁才继续缓步朝前走,“楚先生说出这番道理,从前必定经历过伤心之事吧?”
她本来不想提,可实在有点好奇,何况雪中漫步,自有一种意境。
楚方澜于是叹了一口气。
“迟镜姑娘想必告诉过少阁主关于我的事,少阁主何必再问?”
计繁眨了眨眼睛,“迟镜姐姐?并没有,我知道先生不喜欢女子,还是前几年中秋之夜先生自己说的。”
楚方澜心中微微动了动,白净的脸微微泛红,撇过脸缓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他望着远方,眼中泛出幽怨之意,过了片刻,才微微笑道:“迟镜姑娘面冷心热,她没有讲,少阁主不妨一听。”
“我从前并不姓楚,但的确是南楚人,居于南楚国都郢城,以教书为业。”
计繁不等他继续往下说,便“咦”了一声,“楚先生不是大夫么?”
楚方澜摇头,“我不过是久病成医。”
“久病成医?”计繁眨了眨眼睛,将楚方澜上下打量了一眼,“先生有何病?”
楚方澜失笑道:“这个……”
他沉吟片刻,并不隐瞒,“断袖之癖。”
计繁当然觉得很奇怪,“我虽然也知道这个,不过世人多有如此的,也以为平常,却并不知道这也算作是病。”
楚方澜淡淡地笑了笑,“在世人眼中算不上是病,可我自己觉得是。”
“如此先生竟非世间之人了?”计繁狡黠一笑,“不知先生的故人如今却在哪里?为何孤身一人避居于此?”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楚方澜的痛处,他沉默了许久,才苦笑道:“一人已长辞于世,一人……”
他朝东南方遥望,“南楚国君楚清嗣,便是故交。”
计繁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
“少阁主想不到?”
计繁若有所思地点头,“所以你才改姓楚?”
楚方澜又苦笑,“差不多了。”
他不欲再谈自己的事话锋一转,又指向计繁,“夜已深了,我们该回转。”
计繁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但寒意越来越重,风雪也越来越紧,她竟也有点吃不消,只点了点头,便转身往回走。
才走了两步,计繁又开始叹气。
“少阁主放心,他必定会回来的。”
计繁当然知道楚方澜是在安慰她,可她并不是傻子,倘若没有要紧的事,云渊不会走得如此仓促,若是情况紧急,他又怎么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
她明知云渊去了哪里,却偏偏不能去找他。
她所以不愿回承影阁,没有回来时,即便听说得已经不少,也可以当做阁中一切如常,现今目见之下,她怎么可能抛了这里一走了之?
计繁有时候虽也不愿面对一些事情,可她却绝非不负责任的人。
离院门还很远,雪中站着一个人,楚方澜远远地看见,便停下了脚步,“迟镜姑娘不愿交我这个朋友,今夜多谢相陪,改日再叙,先告辞了。”
计繁一愣,楚方澜已快步折了回去,虽然雪夜并不暗淡,他的身影还是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了。
迟镜见楚方澜走远,才走上前来,将计繁肩上地雪拂落,手中的披风不由分说便搭在了计繁的肩上,“少阁主若也生病,只怕无人伺候了。”
计繁只觉一暖,这披风原是迟镜之前披着的,听了这话,心中一酸,眼圈又红了。
迟镜见计繁有些发愣,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又勾起计繁的伤心,便只推她道:“快些进屋吧。”
计繁被迟镜推进房中,迟慕绕出屏风,见了计繁笑道:“哪里来了这么个雪人?竟也敢进来,不怕暖化了?”
迟镜将她头上的雪拂下来,又拉她到炭盆旁烤火,计繁的身子渐渐暖和,才将披风自肩上取下来。
她当然不能辜负迟镜的好意,也怕她们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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