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叔父,他该如何告诉云煜他父皇是因何而死?云渊突然发现自己竟像是置身于万丈深渊中,根本无法逃出这危局。
现在他十分希望自己根本没有回来,倘若苏文举没有告诉他云澈在清城的阴谋,现在他仍好端端地待在承影阁中陪着计繁,他都能够想象自己一走了之后计繁的失落,不知为什么,他明知计繁根本不会怪他。
难道正是因此,他才能有恃无恐地离开?
他抱着云治冷冰冰的尸身,却希望自己根本不在这里,他若不在这里,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与他无关。
西蜀与他有什么相关?身为父皇的云绪从头到尾不过将他当做工具,虽然为西蜀尽忠他毫无怨言,可最终他却只沦为了云澈的所有阴谋中一颗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
云澈没想到正是这枚棋子搅了他原本的谋划,如今他卷土重来,想要报复的人自然是他。
繁儿在哪里?他此刻只想回去陪她,可却分明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从临云宫中轻易脱身了。
即便他想走,也会有人不让他走。
北辰清一就是其中之一。
他闻讯赶到云治被刺身亡的地方时,云渊身边已站了好几个人,卫离自然在其中,他随同云渊多年,无论遇到多大的事,即便是苏侯自刎时,卫离也从未见过云渊有过现在的表情。
面如死灰,生无可恋。
他几乎想要为这些屈死的人陪葬,云澈说得很清楚,他就是要让云渊活着。
云渊几乎忍不住想要将插在雪中的剑拔出来往自己的脖子上划一道,这样一切也就结束了。
但这岂非是最懦弱的人才会做出的事?云渊最瞧不起的正是这样的人,他自己当然绝不会如此行事。
北辰清一见到云治的尸身时也跪倒在地,云治对他有恩,曾在游历东南一带时从东瀛浪人手下救出重伤的北辰清一,可在云治最危险的时候,北辰清一却没能救得了他。
尽管他常随云治左右,云治却从未使唤过他。
一个来不及报恩,一个从未给过报恩的机会。
云渊低着头,淡漠的神情扫过面前的人影,视线落在北辰清一身上时,只淡淡地问道:“北辰先生,小皇子呢?”
云治当然不笨,花满楼自建成后从未起过火,他当然能想到纵火之人本是冲他而来,处于险地的人不止是云治,还有皇子云煜。
云治才即位不久,还来不及册立太子,但只要是个人就能看出来,储君之位非云煜莫属,云治被杀,继承大统之人,自然该是云煜。
但能够做如此想的人毕竟是少数,云治死得不明不白,朝堂中捕风捉影的事不在少数,而云澈显然越也有意将此事散播出去,加重云渊的嫌疑。
云渊并没有想要解释,他用不着解释,权力在谁的手中,谁就拥有绝对的发言权,大多数人都认为,新皇必定是云渊。
可云渊却不想做皇帝,他若做了皇帝,朝臣不会允许有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做皇后,何况计繁根本不愿意做皇后。
他突然想到了覃博说过的话,他本让云治来告诉他,当年崔易的话根本不足为信,但云治却果真因为手足相残,死于兄弟剑下。
尽管杀他的人并非云澈,可云浅原本也是他们同父异母的姐姐,如今更是云澈的爪牙。
北辰清一对云渊一向警惕,每逢云渊造访睿王府的时候,北辰清一都格外留神,可正因为他对云渊的观察十分细致,云渊才开口,他就听出了不对劲。
这句问话仿佛并非一个活着的人在问,云渊平素说话时尽管不苟言笑,一向严肃,却从未如今日这般冰冷彻骨。
北辰清一带着一股恨意,本欲发作,听了云渊的问话,竟生生将愤恨的情绪忍住了,只沉声道:“小皇子在睿王府,一切平安。”
云渊冷冷道:“一切平安?北辰先生应当回去照看,若再出了什么事,北辰先生如何对得起陛下?”
北辰清一愣了半晌,突然站起身大步离开了。
卫离走进云渊,手中拿着一件披风,想要给云渊披上,才蹲下身,云渊突然一把推开他,“你在这里做什么?立刻回军营,传我命令,调五千云卫军入城。”
卫离被他一把推在地上,听了他的话,立刻站起身便要走,云渊却又叫住了他。
“等等,传边璋入宫!”
云渊身边可信任的人并不多,除了他们两人,此刻竟找不出一个人。
他想到了覃博。
天已渐暮,云渊才缓缓站起身来,仿佛才发现周围还围着许多内侍宫女,他却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一脸寒霜朝前走,围在他身边的人纷纷避开,像是生怕惹怒了他一般。
空气近乎凝滞,紫宸殿中一个人也没有。
云渊站在殿中,只觉得周遭冷清得有些可怕,面前的御座并不吸引他,他从来也对这位置没有兴趣,可现在却不同了。
这一年中变故频生,这座宫殿里的人,竟一个个都死伤流散,身边再也没有一个人。
殿外传来的脚步声格外刺耳,他赶走了殿中伺候的所有人,以为不会再有人来。
身后的脚步声却渐渐近了。
“四哥……”
云潇既为苏贵妃所出,性情自然并不软弱,他虽然表面上未免稚气,看上去也文质彬彬,实际上却是柔中带刚,与苏贵妃的性情十分相像。
可他见到云渊,才叫了一声“四哥”,接下来的话就再也说不下去,他嘴角抽动,眼中已滴下泪来。
这些天他承受得实在已经太多。
禁军统领的差事,云潇从前也做过,但那是云绪溺爱幼子之故,云治却仍将禁军的差事交给他。
临云宫中频频出事,岂非是他这个禁军统领失察?
他稳了稳神,却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紫宸殿中传来轻微的回响。
云渊突然转过身来,“七弟,你起来!”
若是换了从前,他必定要好言抚慰这位幼弟,可现在他并没有心情,何况云潇本该学会面对这一切,否则将来……将来的事,云渊不敢想。
他的视线竟也有点模糊,就在这朦胧间,他一眼便看到了西蜀的亡国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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